单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荣府家下人一直都是捧高踩低的,因着这是娘娘吩咐的打醮,又有老太太同去,一个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凡是要用之物,色色齐全。
少时贾母出来了,她独坐一八人大轿,陈氏、李纨、凤姐各盛一四人小轿,薛姨妈和宝钗坐一辆车,黛玉贾璐坐一辆车,迎春和探春做一辆车,还有王熙凤的大姐儿并奶嬷嬷,每个主子的贴身丫鬟两个,粗使的丫头,各上房的老嬷嬷奶妈子,并出门的媳妇子,黑压压的一片,占了整个荣宁街。
贾璐挑开车窗向外头瞧去,那些小门小户的妇人并闲汉们敞开着瞧着,指指点点,就跟看年会似的,贾璐随即放下了车帘,道,
“怪不得前朝那些女眷们出门都要围得死死得,或许不是什么女戒女训约束的,怕都是不想被当猴儿一般看待罢了。”
黛玉笑了,“你也是个局促的,她们看她们的,你看你的,她们把你都猴儿看,你就不会把他们当耍猴得来瞧。”
贾璐想想那场景就寒,摇头道,“还是算了罢!”
转念又道,“林姐姐,你不觉得这太过张扬了吗?”
她也不是没见过这景,月前狩猎得场景只怕比如今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得,只是那会子是什么情况,好些个勋贵世禄人家一起出门子,如今不过是贾家一家,就这帮全副执事使开了?
黛玉道,“便是张扬了你能如何,便是不张扬你又能如何?”
贾璐顿了顿,想想也是,说不出什么也就罢了。
到了清虚观门口,正下了马车,却听着前头喧喧闹闹的,派了小丫头过去瞧瞧,才知道是一个胆小的小和尚没能出去,先是冲撞了王熙凤,接着又冲撞了老太太,老太太慈悲,让人抓了点果子点心的打发了出去。
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众人也就没放在心上,这就进去了。
外头的贾珍忙得倒仰,他还真的是从来没有这么忙过,在宁府上有贾敬、内有章氏、下还有两个能耐的蓉蔷兄弟,和他一道来的还有贾政老爷,不过这老爷子最不耐俗物,贾珍又是他的晚辈,全然不顾这是他们荣府的事情,把事全部托给了贾珍,自己撒手去礼佛了。
顶着大热的天,贾珍吩咐着林之孝,道,“这里虽大,但咱么这儿人也多,你安排着,留一部分人在这个院子里,其他人都打发道那边去,多留几个小厮在二层门上和两边的角门上,备着里头姑娘太太们使唤的。”
林之孝应下了,贾珍擦了一脑门子的汗,就要抽身去歇歇了,却见张道士站在一旁,陪笑道,
“论理儿,我原该在里头伺候的,只是今日来得都是尊贵女眷,我也不敢擅入,还想请珍大爷去请老太太示下。”
贾珍被热得满头大汗,衣裳都湿漉漉的,浑身不舒服,只是这老头不是个简单的,他是当日荣国公的替身,不好冲撞了,瓮声瓮气道,
“你跟着进来罢!”
告知了贾母,贾母赶紧让人请他进来了,道,
“老神仙可好?”
张道士道,“我一向都好,只是挂念着哥儿,不知道哥儿可在?”
“在的,快去请宝玉过来!”贾母喊道。
宝玉上前请安,张道士瞧了好几眼道,“哥儿长得越发像当年国公爷了。”
贾母闻之戚戚,道,“我这么些个儿子孙子,没有一个像他的,唯有宝玉长得像些。”
贾璐扭头瞧了一眼宝玉,听说荣国公当年是个杀伐果断,足智多谋,令敌人闻之丧胆的人物,实在难以想象他竟然和宝玉一痒长着粉粉嫩嫩的脸。
张道士又道,“哥儿既像国公爷,将来想来哥儿将来也会向他爷爷一般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的。”
贾母笑着道,“这就借老神仙的话来了。”
张道士又道,“说到封妻荫子,说来哥儿也不小了,可曾说亲不?前儿见着一户人家,他们贾姑娘十五岁了,人品、长相、门第都不俗,不知老太太是和想法。”
贾母摇头道,“之前有个和尚,道宝玉不能早娶,便罢了。”说着意味深长看向了黛玉,张道士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也是一个极为出众的女孩儿。
此刻黛玉正扭着头,吹着过堂风,仿佛不曾听到他们所说的一般。
张道士心念一转,又道,“前儿听闻皇上他老人家特特送了一份端午节礼给贵府上,如今老圣人、义德王爷多事,难得皇上还记得贵府上,老道出入各府,都在议论这事儿呢,可见贵府荣耀,可是如此?”
贾母笑着道,“正是呢,我那个外孙女儿是文肃公的女儿,皇上感念文肃公对朝廷的忠心,特赐下了端午礼。”
“原来是这样,老道可有福分,见一见这位林姑娘?”
贾母喊了黛玉让她来请了安,张道士见她一身素色,便问,
“不知文肃公可曾过了孝期?”
黛玉抬头一瞧,便有些红了眼,道,“还不曾,再过些月才到。”
张道士轻声宽慰道,“姑娘还请宽心,文肃公为公为民,来世定然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老道这儿正摆着长明灯,也不需要什么香油钱,若是姑娘有心,亲自超了经书送来,老道帮姑娘超度一番。”
黛玉两行热泪滚了下来,在贾府居住以来,还未曾有人关怀过她父亲的后事,原本在她看来,不过是讨好奉承贾母的老道士,变得亲近了起来,屈膝行了大礼,道,
“多谢张大师。”这一声感谢道出了她的真心,也道出了她的心酸。
贾母年迈,更是见不得这个,红着眼道,“罢了,老神仙,我那个女儿也去了几年了,虽然南边自有他们林家的香火,老婆子我也想在这儿为这一对苦命鸳鸯点一盏长明灯,也好有个香火。一切银两开支便从我那边支吧!”
张道士面容整肃,道,“事关翁肃公及先姑奶奶的后事,老道不敢轻疏。”
王熙凤见众人越发伤感了,插科打诨道,“张爷爷,姑老爷和姑奶奶的事情你是不敢轻疏,怎么,我们大姐儿的事情你就能轻疏了?她的记名符儿你也不记得去换,前儿还有脸打发人来我这儿要鹅黄缎子?您老人家哪来这么大的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