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在被炸毁的电梯骨架上,发出轻微的金属撞击声。我和杨洋走到电梯井边缘,扶住旁边的金属架,探头望下去。只见电梯井下一片漆黑,牵引电梯的钢索绷得直直的,一头便扎进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杨洋用颤抖的声音问:“怎么办?我们要下去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显而易见。现在整座学校已经被封锁,幸存者明明有藏身之处,却因为我们疑似感染而拒绝收留我们。我们的同伴杨小雨此刻不知去向,而她很可能就在这座电梯井下的秘密房间里。
杨洋在附近的废墟里转了几圈,找不到一件合适的武器,他焦急地说:“咱们不能赤手空拳下去啊,谁知道这井有多深,谁知道这里边有什么。”
我说:“杨洋,这下边很可能是实验室,应该不会那么危险。”
杨洋说:“你怎么知道?每次你说没事,事都大了。”
我伸手抓住钢索,两腿缠绕,用整个身体夹住了它。
杨洋问:“你就这么下去?”
我说:“没错,我们必须找到杨小雨,必须调查整件事的真相,找到解决办法。”
说完我滑了下去。
小时候我常常爬杆,当抱住杆子爬到最高点时,微微松开手和腿,“嗖”地从上面滑下去,那种感觉很棒。可现在我却不敢那样做,因为电梯井实在太黑了。我估计自己下到十米深了,抬头一望,只见头顶有一个圆形的白色洞口,那是电梯井的入口,也是我现在唯一的光源。
这个入口很快被一个东西遮住了,那是杨洋,他也攀上了钢索,准备下来。这下唯一的光源也被杨洋挡住了。
我突然想到,杨洋可能看不到我在哪,于是抬头冲他喊:“你慢点下!我在下面呢!”
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形成声场,显得特别洪亮。
杨洋向下望了一眼:“好!”
我们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黑,头顶上的入口越来越小,已经变成一块光斑。我的天呐,没想到这电梯井居然这么深。我们现在下到多少米了?三十米?五十米?我感到空气稀薄,大口大口地吸,还是喘不过气。
我喊了一声:“杨洋,觉得怎么样?”
杨洋说:“闷得慌,我们还要往下吗?”
我说:“反正都已经下来了。”
我的眼前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抬头一看,甚至连杨洋都看不清。这时,突然有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摄住了我。这种恐惧感正是源于眼前的漆黑一片。
在远古时代,人们惧怕黑夜,因为黑夜中隐藏着致命的野兽和毒虫,所以人类学会了使用火,还发明了电灯,让黑夜如同白天。可是对黑夜的恐惧,却早已写入了人类的基因。
我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而这个电梯井还没有到底,它有多深?难道要像煤矿工人,下到几百米深的地底,而我们身上没有任何装备或工具,如果下面什么都没有,我们该怎么上来?
没错,我又害怕了,尽管我义无反顾地决定下来,尽管学校抛弃我让我觉得很愤怒,可现在,我还是害怕了。如果这条路错了,我们将永远被困电梯井下,永远找不到杨小雨,永远无法查明事件的真相,我心里这口气永远出不来。
这时有一个东西碰到了我的手,只听“啊”地一声,那个东西收了回去。是杨洋,他踩到我的胳膊了。
杨洋问:“怎么不走了?”
在这一片漆黑中,我沉默了。
突然我问:“杨洋,如果我错了呢?”
杨洋问:“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我错了呢?我已经错好几回了。如果这次又错了,我们被困在下面,怎么办?”
杨洋说:“被困在下面,那就再爬上来呗。”
我无奈地笑笑:“你别开玩笑了。”
杨洋笑了:“你别说泄气话了,这下面肯定有东西,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你想想,谁会在这种地方修一个电梯?有病吗?继续走吧!”
杨洋说的有理,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于是我继续向下滑行。
这时杨洋开启了话唠模式,他一边向下滑,一边说话鼓励我,他说:“王羽你知道吗?我爷爷年轻时住山里,每次去镇上卖猪都要过一条江,江面八百米宽,没桥,只有一根铁锁,他就用滑轮把自己和猪挂在铁索上......”
我突然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异味,确切地说,是一种臭味。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发酵了吗?
这时杨洋正讲到高潮,他说:“于是我爷爷把猪扔水里淹死,乘着猪到了对岸,把猪当死猪买了。哈哈哈哈哈哈!”
杨洋开始大笑,我却感到紧张?这股异味到底是什么?杨洋闻不到吗?对了,我的位置比他深,所以他可能闻不到。我低头望下去,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发出了臭气。
杨洋说:“你就别怀疑自己了,虽然现在漆黑一片,可坚持下去,就能看见曙光。”
我看见下方有一块光斑。
因为一片漆黑,我无法确定它离我到底有多远。那块光斑并非静止不动,它微微地摇晃、颤抖着,像一块跳动的心脏。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渐渐看清了它的样子。那是一块橙色的光斑,有着半透明的质感,在一层薄膜下,似乎有液体流动着。
我的本能告诉我,不能再往下走了,我停住了,很快杨洋踩到了我的胳膊。
“你怎么又停了?”杨洋向下望过来,这时他看见那块光斑,问:“那是什么?”
我压低了声音说:“不知道。”
杨洋说:“会不会是怪物?”
我说:“不知道。”
杨洋问:“现在怎么办?爬回去吗?”
我抬头望上去,电梯井口早已望不见了,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而下方,是橘红色温暖流动的光源。我突然觉得,也许那块光斑离我们很远,可能是向下几百米深的一个房间,灯火通明,有人在里面走来走去,所以是橘红色、流动的。
我说:“杨洋,我觉得那个东西并不危险。我们下去看看吧。”
杨洋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相信我。”
我继续向下,那块光斑离我越来越近,我看见了很多细节,那些温暖流动的颜色,其实挺好看的。这样的东西,怎么会有危险?
杨洋非常担心,他一边追赶我,一边说:“王羽你在干嘛?你还在向下?快停下好吗?快停下好吗?”
面对这么的漂亮的东西,我怎么停得下?
这时光斑有盘子那么大了,尽管我仍然判断不出它的位置,但却隐约感觉它就在我的脚下。
我想知道它是什么?它离我有多远?
我的手紧紧攥住钢索,伸出一只脚,让自己挂住,然后,我将脚伸向了那块光斑。
杨洋问:“王羽,你在嘛?快停下!”
我用脚点了一下光斑。那一刻我后悔了,我真想抽自己一通耳光,可我的双手必须抓住钢索。我该被千刀万剐,我该被五马分尸,但我不想被眼前这东西吃掉。
那块光斑被我用脚一点,变得越来越大,我听见一阵巨大而低沉的鸣响。光亮向下延伸,我逐渐看清那东西的全貌,那是一只正在蠕动的巨大沙虫,有半个电梯井那么粗,且通体透亮。他的表皮呈半透明状,体内有无数的发光腺体,那些腺体发出橙色的光,使整只沙虫如火龙一般。沙虫的体内有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在发光腺体的映衬下格外惊人,那是一具具消化不全的尸体。
和那只大蚯蚓一样,这些地底的虫子基因突变,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沙虫的光照亮了漆黑一片的电梯井,我总算看清了井内的样子。电梯井内壁是混凝土墙,上面安装了复杂的钢架,墙上挂着许多干掉的血迹和肉屑,染红了墙,想必就是它们散发出恶臭。
我向电梯井深处望去,只见沙虫的身体向下延绵一二十米,最终消失在混凝土墙上的一块大洞里。它一定是穿过混凝土墙,进入电梯井的,只为从电梯井或电梯里找些吃的,而搭乘电梯的人就成了它的盘中餐。
此时此刻,我们也快成它的盘中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