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当梅馥与卸下面巾的无忧手牵手的出现在魁姐与顾少元跟前时,所有人都遮掩不住震撼。
“这,这……他是……”
魁姐手指着无忧,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而顾少元在经历了失落、伤感、惊愕之后,反而瞬间接受了眼前的事实,那紧握的拳头霎时松开,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强笑着开口。
“阿馥,原来无忧便是夏国舅。”
他话音刚落已是被魁姐匆匆打断。
“怎么可能,之前在酒楼……不对,那时候你,你是又用了逍遥楼的秘法?”
“又?”
被无忧捕捉到话中的失误,魁姐一时尴尬,连忙哈哈着转过话题,好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联想到这弱不禁风的贵公子短短几年就掌握了这些秘法,魁姐神色懊恼,可随即又想开了,视线在无忧脸上巡视了半天由衷称赞道。
“不愧是夏国舅,旁人一辈子无法参透的绝学,你竟然收放自如,佩服佩服。”
而比起魁姐的不以为意,顾少元脸色却不怎么好看。然面上也没有半分责怪,只有浓浓的无奈,对上那双有些了然又带着自嘲颜色的眸子,梅馥颇为不自在,联想到晨间被他撞破的一幕,脸上更是窘得一阵红一阵白,连忙解释。
“并不是有意瞒着你们。”她把无忧拉过来,“相处了这么多天,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魁姐和顾少元这才又双双看过去。
还是那张绝代芳华的脸,目下泪痣点点,唇边至始至终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然而比起从前与生俱来身居高位的目下无尘,现下的无忧更多了一分疏离与漠然,或许是因在逍遥楼中摸爬滚打,淡然的面上不经意间还闪过一丝危险。
梅馥见两人表情各异,挨着无忧坐下来,还未开口,身边的无忧已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
“是我让阿馥保密的,只因为……”他握了握梅馥的手,淡淡道。“不怕两位笑话,我对过去已是毫无记忆。”
这句话无异于又是一道惊雷。
魁姐和顾少元对视一眼,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那你记得我妹子阿馥吗?”
到底是魁姐忍不住,率先确认。顾少元闻言,也抬眸看向无忧。可见眼前人摇了摇头,面上的惑色更重。
“那你当时怎么愿意和阿馥一起出来?难不成你一见到她就觉得分外熟悉?”
因之前无忧不愿暴露身份,梅馥对两人逃离逍遥楼的始末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魁姐与顾少元虽然好奇,但也没有细问。现在被魁姐有些八卦地提起,梅馥一时窘迫,不过话说回来,之前自己各种悲春伤秋又矫揉造作地出现在他跟前,想必也很可笑吧。
梅馥一时汗颜,有些紧张地注视着无忧,生怕他说出什么令她丢人的真相。
哪知无忧却认真地想了想,笑道。
“她假扮他人来到我身边,兴许是在逍遥楼中太无聊,一时间,我竟有些好奇。”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魁姐和顾少元更是惊愣,眼看两人带着兴味与探究的眼光移来,梅馥更加坐立难安。
“算了,还是我说吧,反正,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接下来的一切,让几个人都颇为感怀。
梅馥把在逍遥楼中遇到无忧的因缘前前后后和两人说了一通,只隐去了楼主夫人白芊芊是她的亲身母亲的事。魁姐和顾少元听得连连惊奇,在听到阿芙把梅馥丢到荆棘窟用刑时,已是难掩怒态。
“这么说,那个阿芙少主长得和你颇为相似?”
梅馥点头,也觉得感概。
“若非此次南行,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涉足江湖,不过——”梅馥眸光霎时柔软了下来,“不过幸好也是这次奇遇,让我找到了他。”
顾少元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他眸光黯了黯,呆呆看着两人交错的视线,强压下心中奔涌的情绪。
“国舅考虑得对,此行我们本欲就想低调行事,现在国舅又记忆全失,未免遭有心人暗算,还是不要现身为好。”
梅馥也正是这样想,虽然无忧甘愿拾起过去和自己并肩让她十分感动,然而也知道现在不是现身的时候,刚要赞同,无忧却已经开口。
“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况且,白鹤轩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
听到那个名字,顾少元面露诧异,他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
“你们遇到他了?”
梅馥神情一凛,视线从无忧身上收回,声音瞬间低落下来。
“嗯,他昨晚来过,而且——”梅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对魁姐与顾少元隐瞒,漂亮的眉头紧锁:“虽然不想插手这件事,但是若这样发展,估计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饭毕,几人又聊了一个时辰,直到梅馥二哥府上的管家进来找梅馥问安,魁姐才和顾少元退下去。
顾少元自无忧恢复真面目时,脸上虽强颜欢笑,可那郁郁的神色却根本瞒不住,魁姐不由开口。
“怎么,现在夏雪篱出现了,你还愿坚持吗?”
听状,顾少元神色一瞬恍然,随即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是想坚持,然而,那两个人之间明显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魁姐叹了一口气,用力拍拍顾少元的肩膀。
“我妹子阿馥是不错,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莫执着吊在一棵大树上。”
“道理我都懂,可是……”
顾少元声音越来越低。
魁姐摇摇头。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总是情啊爱啊,纠结不出来,换成我,只要一壶好酒便成!说起来,也许久没有喝酒了,走,陪大姐去喝一杯!”
说完已是不由分说拽起顾少元往外走去。
顾少元哭笑不得间已是被魁姐拉到了陈朝京都的一个酒楼里,早先就知道她极为嗜酒,亲眼见她一下子横扫五坛酒后脸不变色,他表情已是由无奈变成了愕然。
魁姐满足地打了一个酒嗝,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杯子。
“我都喝了这么多,你小子竟连三杯都没有饮完。”
顾少元一愣,随即面色微窘。
“我实在不胜酒力,只怕——”
“怕什么,等喝醉了,姐背你回去,难道还害怕我把你卖了不成?”
顾少元无语。好在魁姐虽然酒品豪迈,但终究没有逼人饮酒,顾少元以茶代酒,陪她豪饮,两人从日头正盛一直饮到了华灯初上,周围桌的客人都不知道换了几轮,对面的魁姐却还没有收势的打算,她用酒坛碰了碰桌角。
“不过瘾,我再去提几坛。”
顾少元阻拦不及,只好由她去了。
窗旁落桌,终于只剩下顾少元一个人。
他扫目看向下面的街景,现在陈国已进入夏日,因地处南方,比中原更多一番热潮,都城中的年轻姑娘们都穿得都颇为清凉。此时虽然夜幕降临,然陈国无宵禁的习惯,正是繁华夜@场开幕的初初时刻。
窗下不远之处有一条河,眼下,扁舟泛湖,随着舟船上四角灯笼随风晃动,不时有悠扬的乐声由远及近传来。
顾少元唇边噙了一丝笑,忽然,他的注意力被水边的一对年轻男女吸引住。
男子一袭白裳,一个背影已是风姿卓雅;而他身边的女子,明媚艳丽,虽然看不清楚眉目,但从她上仰的脸庞不难想象此刻绽放的笑容……
正是梅馥与夏雪篱。
顾少元心中疼了一下,艰难地移开视线。
从心底上讲,梅馥能与夏雪篱重逢,他也为她高兴,虽未说出口,然那诚挚的祝福却一分不减。然而……
顾少元摸上了桌上尚未开封的酒坛,扯开泥封,都不倒在杯里,似发泄一番就往口里灌去。
几口下去,那辛辣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呛得他一阵猛咳。
“明明不能喝酒,还那么逞能。”
“你也少喝点,将来为人妻子可不能还像之前那样。”
“知道了,少元说的我都听!”
……
记忆中的少女吐吐舌头逐渐飘远,顾少元咳着咳着无力一笑。
阿馥,我把你弄丢了,怎么办,明明一开始……
烈酒倒下,几乎毫不犹豫,顾少元一口饮尽。似带着逼迫,好几次差不多呛得吐出来,却还是一次一次地猛灌。
他这举动立马引来周围人侧目,可顾少元却恍然无知,继续我行我素,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竟然都莫名从那辛辣诡异的味道中品尝出一丝甘甜。
“果然是好东西,只怪我当时只是一味地阻你……”
顾少元正欲起杯,迷离的视线一瞬凝聚,像是不可置信,他抬了抬手,然而只伸到一半却又不敢朝前。
“阿馥……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的女子粲然一笑,俏皮地吐了吐舌,反客为主拿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上。
“当然是让你请客喝酒啊,怎么,你不愿意?”
那随意的姿态让顾少元一时失神,多久了,这样熟悉的笑容已经没有看过了?
“愿,当然愿意。”顾少元颤着手忙不迭送上酒坛,可就在倒的时候,不出意外翻了杯盏。
“笨死了,还是我来吧!”
女子握住杯盏先干为敬,顾少元已经看呆,被酒气熏染的双目更是氲上了一层看不懂的颜色。
“你,你不是和无忧……”
“是啊,那又如何?”
女子笑容一顿,随即大大咧咧道。
“突然就想来找你了,你不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