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怎么可能?”
殷破下意识左右探看一遍,竹屋中只有床、桌等几样简单陈设,确实没有可以藏身之处,而无忧素日所使的轮椅,正静静地摆放在窗边,他迅速将隔壁几间浴房、厨房找了一遍,果然怏怏而回。
“怎么可能?他一个行动不便之人,又不会武功,不用轮椅能到哪里去?”
阿芙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泣道。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趁机把他掳走了?”
殷破望着阿芙那双盈盈泪眼,心中十分矛盾。
无忧心机深沉,颇有手段,刑纲多少次想要置他于死地都没有得逞,方才他在水边找到几具侍卫的尸体,发现他们脖颈处都中了一种极细小的针,似乎是无忧平日用来扎腿的银针……
这一点,殷破并没有打算说穿,而是悄悄销毁了那些银针。
如果说,侍卫是无忧所杀,那么他便不是一向所表现出来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了,他一直都在假装,他这么做,殷破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逍遥楼中许多人都对他抱有敌意,可是他隐藏了这么久,为何要在此时暴露呢?
酷似阿芙的那张脸闪过眼前,一种荒唐的想法慢慢在殷破脑中滋生。
“你说话啊!阿破!”
殷破回神,扶住阿芙肩膀,轻声安慰。
“这很有可能是刑纲所为,我陪你潜入观月崖去看看。”
无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若你真是去救阿馥,务必带着她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落云山,背阴处的山脊之上,一男一女两人手持钩锁,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攀爬。
顾少元擦了把额头的细密汗珠,焦躁地对前头的魁姐喊道。
“你确定这是条路?”
魁姐一手抓着铁索,一手从怀中拉出张发黄的地图,环顾四周,坚决道。
“没错,看见前头那棵树山茶没有?我记得那里有个山洞,可以直通山腹。”
顾少元眯起眼睛看去,觉得所有的山茶树看起来都一个样,不由有些丧气。
“可是……如果阿馥真是被逍遥楼抓住,我们完全可以去找林殊同下搜查令,何必这样偷偷摸摸?”
魁姐冷笑数声。
“我说丞相大人,你身在庙堂,哪里晓得江湖险恶?逍遥楼可不是个普通门派,他们在朝中均有党羽,难说还是你的同僚!林殊同来此之前,身边的人绝对提醒过他不能触碰逍遥楼,你看,他尽心尽力全城搜捕,不也没有搜到这里吗?何况就算真的搜了,以逍遥楼的能耐,也绝不会让你有机会找到人的。”
顾少元点点头,复又神色莫测。
“你为何对逍遥楼如此了解?”
魁姐没有回答,只别过头。
“此去生死未卜,丞相要是不敢,我就自己去!何必啰嗦!”
到底是救梅馥心切,顾少元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冷哼一声,右手一刀插@入山腹,猛地越过魁姐,继续前行。
荆棘窟地处山风口,夜晚十分冷,梅馥身上被泼了冰水,凝结起来,浑身几乎都失了知觉,竟然感觉不到身上鞭伤的疼痛。
大约过了三个时辰了吧!阿芙一直没有出现,莫非是打算把她困死在这里么?殷破也没有出现,可是梅馥没有怪他,毕竟是自己一意孤行落到这步田地的。
唉……梅馥叹了口气,与其期待出现奇迹,不如想办法自救。
“守卫大哥,我、我想小解……”
梅馥张了张嘴唇,可怜兮兮地看向一脸冷峻的守卫。
那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并未理会,梅馥只得挤出几滴眼泪。
“求求你,逍遥楼一向光明磊落,就算我是阶下之囚,也不至于对一个弱女子如此不人道吧?何况你看我现在这样子,是有能力使诈逃跑的么?”
那守卫有些动摇,却还是没有上前,反而站得更远些的值夜弟子走了过来。
“人有三急,放她下来算了,一个不会武功,又重伤成这样的女人,我们两个还降不住么?”
那人想想也有道理,便点头妥协了,两人合力将梅馥放下,刚替她解开绳索,梅馥便身子一歪,睡倒在了地上。
那守卫说的没错,她重伤成这样,连站都站不稳,还妄想逃走,真的是太高估自己了!
梅馥环顾四周,发现石窟之中,倒有一条地下暗河,应该是通往外头的,于是慢慢撑着身子站起来,勉强对两人笑道。
“能麻烦二位背转身去么?”
二人始终是江湖弟子,倒也不似那些惯做欺压之事的牢头,对视一眼,还是背过身去。
梅馥望着幽暗的地下暗河,心中有些惧怕,她并不知道这条河通往哪里,如果真的跳下去,以她现在的状况,也很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唯今之计,只有赌一把了!
梅馥闭上眼,正要不管不顾跳入暗河,却听身后嗖嗖两声,似什么利器划过空气,心下一惊转过头去,却见那两名守卫已然倒地,脑门心上流下一股细小血丝。
梅馥背脊一寒,下意识往暗河边挪近了一步,万一来人是为取她性命,这暗河更可谓唯一的生机了。
石窟里只亮着一盏微弱壁灯,昏暗的光线里,一道修长人影自洞口缓缓走了进来,他走得很慢,身影却在渐渐脱出阴郁现于光明时瞬间点亮了梅馥的双眼,同时,也让她惊喜交加一时竟说不出半个字来,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走到面前,伸出一只手递给她。
“走!”
极简短的一个字,让梅馥久久不能反应,眼里似乎又有滚烫的液体将要溢出,她傻傻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磕磕巴巴地问。
“夏雪篱,你、你记起我来了?”
“没有。”
“那你……”
无忧回头微微叹道。
“只是觉得,你若死了,我或许会后悔。”
听说他并没有想起自己,梅馥一阵失望,但他能来救自己,说明他还是不舍,这便够了。她任由他扶住自己的腰身,却又不安地挪开些许,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这才惊奇地发现,他竟然能够走路了。
“你的腿好了?”
他坚定地扶住她走向洞口,口中只淡淡道。
“半个月前便开始恢复了,只是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扎了针,可如常人般行走一段时间。”
梅馥知道,通过刺激穴道来缓解暂时的疼痛,这并不是治疗之法,而是救急之法,这对复建毫无益处,可是他却浑不在意自己的状况,目光往梅馥身上扫过,微微一敛。
“阿芙对你用刑了?”
清楚地看到他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关切,梅馥心底一暖,摇头。
“没什么,都是小伤,一点也不疼,你别担心!”
无忧点点头,却还是将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移到自己身上,两人搀扶着走至洞口,无忧嗅到空气中的细微变动,突然双眸一紧,沉声道。
“出来。”
梅馥惊诧地四下望去,并没有见到人,她紧张地攥紧了无忧的衣服,见他一脸镇定,才略略放心。
芒草从中的一棵青柳树后,一道人影走了出来,带着几分犹豫,慢慢向他们走来。
那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看样子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挑,一身贵妇装扮,虽然眼角已有细微的纹路,但那神态里的明丽妩媚,还是让人不由多看上两眼。
然而那容貌之所以深深吸引梅馥,却是因为她与自己如此相似,黑白分明的双眼,微微上挑的丰艳双唇,都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夫人此来,不是要阻止我吧?”
无忧微微笑着,梅馥能感觉到他已然放下了方才的戒备,与那贵妇人对话时,十分随意闲适。
夫人的身份自然很好猜测,酷似自己或阿芙的相貌,尊贵的装扮,逍遥楼中,只有聂问天的妻子白芊芊一人。
白芊芊难得没有理会这个她一向十分喜爱的青年,她的目光一直都胶在梅馥身上,神情仿佛有些恍惚,直至走到两人身边,她才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欲抚上梅馥脸颊。
“你是不是叫做梅馥?你爹……是不是叫做梅长安?”
面对陌生女人的抚摸,梅馥极不自在地别开脸躲了一下,可和那双清凌凌似乎闪着泪光的眸子对上,她却又不忍无视她的发问。
“没错,夫人认识我?”
梅馥没有得到回答,因为下一秒,她便被白芊芊一把抱在了怀里,泣不成声。
梅馥不知所措地与无忧对望一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白芊芊却双手捧了她的脸颊,爱怜地替她擦着面上的血痕,语带哭腔嘶声道。
“阿馥,阿馥,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
阿芙性子泼辣乖张,总爱惹祸,这让白芊芊很是头疼,所以特意着人时刻关注她的动向,这一****刚沐浴出来,就有人来报,少主今日抓了个与她极为相像的女子,名叫什么阿馥,此刻正囚在荆棘窟中折磨。
白芊芊一听,便坐不住了,瞒着聂问天孤身来至荆棘窟,只是一眼,她便确认了梅馥确实是她的孩子,那种血浓于水的本能不会欺骗她。
而梅馥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摇头呐呐道。
“这不可能,我娘叫林嫣儿,是豫南城西林家之女。她十多年前已经……死了,对,死了。”
白芊芊闻言,哭声越发凄厉,紧紧拽住梅馥的双手。
“不,那是你爹骗你的!我没有死,我不该抛下你们,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和你的三个哥哥,娘一直都很想念你,你见过阿芙了吧?她是你的亲妹妹,比你小两岁,娘特地取了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太过想你……”
梅馥此刻的震惊之情无以言表,本能地回想起当初梅长安死前的控诉,心中没有喜悦,只有麻木,任凭白芊芊抱着她哭得声泪俱下,愣是没有一丝表情。
白芊芊的身子被推开了一些,她以为亲生女儿对自己抗拒,没想到这么做的却是无忧。
“夫人,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
他凝目望向天空,皱眉叹了口气。
“楼主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