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端着碗炸酱面走了过来、把面放到桌上，一支手搭在法亮肩膀上说：“刘团长，怎么这般打扮，是看破红尘了 ？”
正闷头喝酒的法亮闻言似耳边响了声炸雷，想起身而逃，怎奈被那只手压住站不起来，他扭头一看，是个苦力打扮的人长得眉清目秀有点眼熟“你、你······阿弥陀佛，施主认错人了吧？”
“刘其昌，扒了皮我认得你瓤！你躲在寺院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来人手上一用力，指如铁钩法亮——刘其昌疼得呲牙咧嘴“你、你是小兰子！”他终于从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认出了东方兰。
现在还不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小饭馆里很冷清没有别人，东方兰量刘其昌也逃不出她的手心，她放开手坐下说：“你应该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吧？”
刘其昌金鱼眼转动低声哀求起来：“小兰子，我是对你犯过罪，可这都是程斌安排我干的，我是随从，不是首犯，共产党的政策是首恶必办，随从从宽，你就饶了我吧！”
东方兰冰寒一笑说：“你挺会白话呀，你欠下的血债还少吗？你投降日寇，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得到侩子手安谷鬼子的赏识，送你到日本士官学校深造，你回来后更加卖力地屠杀抗日军民，光是你抓住并铡下八路军干部高桥人头一件事你就该死！”
刘其昌手都凉了，完了，自己的底细东方兰全知道，要活命可就难了“我该死、我罪该万死，可程斌比我更该死，我要不是跟着他怎么能走上这条路。小兰子，只要你饶我不死，我就告诉你程斌在哪。”为了保自己的狗命刘其昌什么也不顾了。
“我答应暂时不杀你，快说，程斌在哪里？”
刘其昌见东方兰答应的挺爽快。心中升起希望，看样子她是急于找到程斌，这就有活命的机会了“你必需答应不杀我，我才说。”
东方兰怒道：“你不要得寸进尺，快说，不说现在就让你死！”
“不说得死，说了也得死，那我还说他干什么，你动手吧！”
东方兰一想先答应他，以后总有办法收拾他“好，我不杀你，你说程斌在哪？”
“你说话算数？以后也不杀我？”
东方兰眼暴寒光“再啰嗦立刻杀了你，我能找到你，一样可以找到他！”
“我说、我说，他在解放军华北军区军械局，化名陈丰。”
“这几天你不准离开福隆寺，我如果去那找不到他，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是、是，不敢、不敢。”
刘其昌回到福隆寺坐立不安，东方兰这个母夜叉绝不会放过自己，她去收拾了程斌后一定还会回来杀自己，得赶紧逃得远远的。
夜里，刘其昌等别人都睡着了，收拾了个小包袱悄然出门。他溜到寺院后墙根，院墙挺高够不到墙头，便寻了两块石头垒在一起，他刚蹬上石头黑暗中就有人喊：“有贼啊，快来抓贼！”
刘其昌吓得心肝胆裂，因为他听出那是东方兰的声音，他双脚发抖拼力向上一窜，不但没扒住院墙头，还将垫脚的石头蹬翻，身子摔到地上。灯光摇动奔这里来了，那是巡夜的僧人，刘其昌屁滚尿流地逃回了住处。
第二天，刘其昌心神稳定下来还想逃，他来到院子见无人注意就往大门那边蹭，一个僧人从西广单出来走到他身边冷笑说：“我就知道你骗我去找程斌，你好趁机逃跑！”
刘其昌一看是东方兰吓得魂不伏体，怪不的她像鬼影样缠着自己，原来她就住在寺里“不、不，程斌确实在那里，我不敢骗你。”
“你给我老实在这呆着，我要收拾你还用亲自动手吗？通知公安局就来人把你抓去了。”
“是、是，我再不敢跑了。”
华北军区军械局的一间屋内，化名陈丰的程斌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下了快一天的霏霏淫雨，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阴霉，他虽然抓住机会重新回到共产党的队伍，而且现在还成了解放军的干部，逃脱了人民对他犯下罪行的清算，但他内心倍受煎熬，他蜷缩着深居少出，因为他清楚，在北京这个八方人员汇集之地，随时都会有人认出自己。
程斌转身走到墙上挂的镜子前，镜中的他鬓发遮到耳朵，胡子也长了，是该理发了，想到理发身上也痒了起来，已经快一个月没洗澡了。
黄昏，雨小了些，程斌打着雨伞出了军械局大门，这样的天气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程斌理了发、刮了胡子，又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往回走时感到身轻气爽。
天已大黑，雨还没有停，街上路灯昏黄罕有行人。程斌撑着雨伞往前走，忽然一个戴蓓蕾帽的女人跑过来躲到他的伞下说：“解放军同志，能让我借借光吗？”
“可以、可以。”程斌把雨伞歪向女人，雨夜艳遇······多年没碰过女人他心中涌起非份之想。
“谢谢。”女人身子竟靠过来，手也伸向他的腰间，转瞬间程斌腰间暗藏的手枪已到了女人手中，他反应过来惊慌地问：“你、你是什么人？”
“你变成陈丰就能逃脱惩罚了吗？”女人用枪顶住程斌。
“你是······小兰子！”程斌认了出来。
东方兰把程斌逼进一条胡同，到了一家大门的门楼下，这家的庭院很深，在这里说话院里房内的人听不到。
“小、小兰子，你要把我怎样？”程斌壮着胆子问。
“这还用问吗，你个大叛徒，杨司令那样看重你，你却背叛他去当日本人的走狗！”
程斌知道东方兰极重感情就辩解说：“我承认对不起杨司令，可我的苦衷你不知道吗？只从你到抗联我就一直喜欢你，你应该感觉得到，可你心中有李红光和宋铁岩没有我，我阴错阳差和王秀花到了一起，虽然我并不爱她，但她有了我的孩子，她们母女捏在日本人手里，我不投过去她们就会死，我是个男人，既使身败名裂也要为她们负责，我是不得以才······”
“住口！别诡辩了，你死心塌地主动为日本人卖命，把杨司令逼上绝路，让你们这些罪大恶极的抗联叛徒得到应有的惩罚是杨司令最后交给我的任务，我现在要完成它！”东方兰说着就要动手“等等，让我把话说完，我是把杨司令逼上绝路，可我没有亲手杀害杨司令，你不想知道是谁开枪打死杨司令的吗？”程斌抛出诱饵拖延时间寻求生的机会。
关于杨司令的死，众说纷纭，东方兰也想弄清楚问：“是谁打死杨司令？”
“是张奚若。”
“张奚若······你们一师那个机枪手？”
“嗯，也是他和助手白万仁、王左华在山下把杨司令抬到铡刀下铡下了头的。”
“他们仨在哪里？快说！”东方兰已怒气冲顶。
“我不知道，刘其昌可能知道，他们三人都跟他头投了国民党军。”
“刘其昌躲在哪里？“东方兰明知顾问，她要验证程斌说的是不是实话。
“他在、小兰子，你放过我我就检举刘其昌。”程斌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程斌“检举”两字一出口，东方兰头脑中灵光一闪，这个办法不错，他现在抗联大叛徒的身份还没有暴露，还是解放军干部，自己打死他岂不成了反革命杀人犯？检举他，让人民政府公审处决他岂不更好！
程斌见东方兰没做声，以为她在犹豫又 说：“我还知道好几个罪大恶极的抗联叛徒，只要你放过我，我都检举他们。”
东方兰答应了，她把程斌押到街上，进了一家小饭馆，正要关门的饭馆老板赔笑说：“对不起解放军同志，打烊了，不能招待两位了。”
“我们不吃饭，麻烦你借我们两张纸和笔用。”
“这······好、好。”饭馆老板本想拒绝，见东方兰递上两块钱来便答应了，他送来纸笔后知趣地避开。
程斌写完检举材料并没署名，东方兰也不在意，收好材料放他走了。
东方兰回到福隆寺，刘其昌没敢再逃，东方兰给他看了程斌写的检举材料，当过程斌多年警卫员的刘其昌一眼就认出他的笔迹，刘其昌很是恼怒，好你个程斌，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你检举我，我也检举你，咱们同归于尽，反正这么活着也没啥意思了！这正是东方兰想要的，她让刘其昌写了检举程斌的材料后问他：“亲手残害杨司令的张奚若、白万仁、王左华现在躲藏在哪？”
“我们团在四平被解放军打散了，王左华可能被俘，张奚若和白万仁不知道哪里去了。”东方兰没再逼问，以刘其昌现在的处境，他再隐瞒已没什么意义了。
东方兰把程斌和刘其昌写的检举材料分别装入信封，寄给市“肃反“办公室，剩下的事就是看住这俩人防止他们逃跑。很快罪大恶极的抗联叛徒程斌和刘其昌就被逮捕，并被公审处决！
辽东的沃土催得天女木兰年年开放，时光的流水不间断地涤荡着历史的尘埃。
六十年代初，在东北某个劳改队的采石场，几十个劳改犯在公安管教员的监督下劳动，他们有的俩人一组持钎抡锤打炮眼，有的吃力地搬起石块装车，有的推着沉重的手推车往隆隆做响的破碎机那运送。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村妇来到这里，她瞅着一个个干活的劳改犯久久不肯离去，公安管教员走过去查问：“这位大嫂，你找人吗？”
“我找王左华，他在这儿吗？”
“在，你找他干什么？”
“讨债。”
管教员挺奇怪，王左华在这十几年了，他欠下什么债让这个女人追到这里来讨？他过去将正在把钢钎打炮眼的王左华找了过来。
“你就是王左华？”村妇盯住眼前这个身体消瘦、双眼暗淡无光、脸上毫无血色的人。
“哦、我是王左华，你是？”东方兰不认识王左华，因为他只是当年成百上千抗联战士中普通的一员，王左华可认出东方兰来了，东方兰当年在抗联英姿飒爽卓而不凡，只要见过她的男人无不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小兰子！”王左华脆弱的神经瞬间崩溃了，他转身就逃，嘴里不停地喊：“不是我打死的、不是我打死的······”
王左华在采石场狂奔！
“快抓住他！”“都停下活去抓住王左华！”几个管教员指挥劳改犯们抓王左华，王左华无路可逃，竟奔向放炮崩落的乱石坡，攀上大大小小的乱石向山上爬去。这乱石坡是放炮崩落的石头滚落自然行成的陡坡，结构松散很不稳固，王左华蹬动下面的石头，上面的石头便塌陷滚落下来，转眼间王左华便被大大小小滚落的石头砸得血肉模糊、继而又被埋在其中。
等管教员想起该问问那个村妇，把事情搞清楚时，那个村妇已不见了踪影。
七十年代，内蒙古科尔沁草原深处有一个孤零零的蒙古包，蒙古包前有一匹孤单的黄马，一个孤独的老态龙钟的牧人斜依在饭桌上，饭桌上同样冷清地摆着一壶老酒、一盘烤肉。
夕阳西下，绿色的草原上有几只白羊，牧人眯着眼瞅着那几只羊，那是他赖以生存的、走到哪带到哪的一点家当，二十多年了，他像老鼠样东躲西藏孓然一身。
牧人喝了一大口酒站起身，他想骑上马活动一下麻木的筋骨。突然，牧人发现草原边际出现一个白点，那白点越来越大似一朵飘飞的白云。
白云飘近，那是匹白色的骏马，策马奔驰的竟是个已不年青的女人。
转瞬间白马奔到牧人眼前，女人勒缰跳下马问愣在那里的牧人：“你是白万仁？”
“你······小兰子！”白万仁认出东方兰跳上黄马就逃，东方兰微微冷笑一挥手，白万仁一头栽下马，太阳穴的孔洞喷涌出鲜血。
神州大地改革的浪潮席卷农村。吉林某山区的一个生产队队部，白天联产承包分田分物的宣嚣人声已然退去，队部里空空荡荡四壁如野，只有炕上躺着个生产队喂牲口的孤老头子，他疾病缠身，仰望着屋顶垂下的一条条晃动的灰吊老眼淌下浊泪，唉！一失足千古恨，人一旦犯下罪行，就得承受痛苦，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想到死，他又想起自己多少年魂牵梦绕想回而不敢回的家乡，叶落归根、叶落归根，死也要回家乡去死啊。他哆哆嗦嗦拆开褥子上的一块补丁，从破棉絮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他正用颤抖的手数纸币，房门一开，一个丝发如银的老太太飘然而入，随之而来的冷风将他手中的破票子吹落。
银发老人走到炕前双目喷火。
“你······小兰子！”
“张奚若，知道我来干什么吧？”
“我、我罪该万死，我、我求求你看在同乡的份上，让、让我回家乡谢罪去吧！”张奚若挣扎着爬起身向东方兰磕头哀求。
东方兰怒斥：“张奚若，你是本城人中的败类、是家乡的耻辱，我今天就代表家乡人民来处决你这个败类！”
“我、我、我······”张奚若痰涌气塞歪倒一旁，东方兰探了下他的鼻息，已然断了气。
几度木兰花胜雪，几度枫叶红似火，辽东女杰今何在，本城市花祭芳魂，抗联英烈千古存。在她归宿的地方流传着一首歌：
你是山谷孕育的精灵
你是溪泉滋养的奇葩
天女木兰
风雨中顽强抗争
暗夜里依然开花
可望阳光灿烂
把芳香四处挥洒
不眷恋它乡沃土
只为心中的她
心中的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