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散在各村训练民兵的各班各排接到命令,晚饭后马杖子村集合,有战斗任务。天刚擦黑,一百二十六个指挥员和战斗员集合完毕,刚刚报名参军的七十人,也由铁木云带队,匆匆赶来。
出发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热情的乡亲们跟着队伍,硬要送他们出村,被村干部好说歹说劝了回去。刚刚组建的民兵,听说要打仗,也非要跟着,去参加战斗。没办法,只好搬出纪律这个法宝,才把他们拦挡住。
冬天的夜色,其实很美很美。晶亮的星星缀满湛蓝色天鹅绒般的夜空,放眼望去冷冽的空气里,远处近处飞舞着,跳跃着,闪烁着银色的亮点,那是空气里的水分,遇冷结成的冰晶。桦树林子里,灌木丛中,晃动着,摇曳着,隐现着三点五点金黄的光亮,那是腐朽了的草木释放出的磷火。时或,被惊扰了的夜鸟“噗噜噜”飞起,甩下一串惊恐的尖叫;时或,逃离巢穴的小兽,窜出又窜入灌木丛中,晃起的“哗哗啦啦”的响动;时或,树杈子上蹦来蹦去的松鼠,晃动下来积雪,发出“簌簌”的碎响;还有就是战士脚下“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武器偶尔的碰撞声,组成一曲雪夜静谧的乐章。
八路军个个都是飞毛腿,那是因为频繁的战斗,恶劣的环境和坚强的意志造就的。日行一百,夜走八十,对每一个战士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情况紧急的时候,连续两天三天急行军,二百里三百里限时到达,很多部队都能做得到,都能做得很好。
这支英雄的连队,是秋收起义上井冈山的时候组建的。五次反围剿,打过不少硬仗,尤其是长征路上,逢山开路,遇水强渡,打硬仗,打巧仗,打扭转战局的仗,成为红一军团的撒手重锏,掌上雷霆,享誉着“红色尖刀连”的光荣称号。
抗战伊始,党中央、毛主席就提出,派一支精干的部队占领雾灵山,在伪“满洲国”、伪“蒙疆政府”、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和伪“华北政务委员会”之间打入一颗钢钉。随即,八路军派出重量级的首长,带着百战百胜的部队,进入平北地区,活跃在燕山山脉,潮河、白河、黑河、滦河流域,开辟了雾灵山、云雾山、彩云山、海坨山、桦皮岭以至大马群山等等等等一块儿又一块儿的根据地。这些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根据地,渐渐地又连在了一起,占据了察哈尔、热河、河北、北平三省一市交界的几十个县,成了鬼子的心腹大患。
随着平北根据地的扩展,随着斗争形势的发展,中央军委陆续派出一批又一批部队,加强这里的军事力量。于是,这个英雄的连队,奉命中央军委的命令,渡黄河,越吕梁,过太行,一路疾行,进入彩云山区。
不愧是井冈山出来的部队,一进彩云山就牛刀小试,来了个开门见喜,打了一个小小的歼灭战。眼下,又一个歼灭战,又一个胜利,就在前面等待着他们呢。
虽说是英雄连队,虽说个个都是飞毛腿,雪夜里行军,上山,下山,又上山,又下山,也快不到哪儿去啊。一夜走了五十多里,天蒙蒙亮的时候,部队才在距离县城十二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边是高高的峭壁,一边是覆雪的冰河,一条刚刚能容得开两辆马车相错的大路,从南往北蜿蜒。路基距离冰河还有个跳不敢往下跳,蹦又蹦不上来的坎儿。再看冰河的对面,是一面长满灌木丛的缓坡,坡下临近河道的地方,也有一道长满柳树棵子的坎,李全合带着一排隐蔽在了塄坎后头,机枪、小炮架在了一百多米的身后,十几棵桦树中间。
战士们散开,各自找好隐蔽的位置,机枪架起,小炮支起,又仔细检查一遍,李全合顺着冰河向上游跑去。
现在,李全合的一排,已经由三十八个人扩大到五十八个人。行军路上,连长刘春云已经把新兵分到了排里,三个排各增加二十人,炊事班增加五个人,剩下的五个留在连部。急行军的时候,没顾得再安排,只是让这二十人跟在自己身边。要打仗了, 该怎么安排,还得请示一下连长指导员呢。
连长带着三排埋伏在大路拐了个牛脖子弯的对面上坡上,距离一排埋伏的地方一里多地,为的是堵住后面的敌人,一是防止他们往回跑,二是防止他们增援前面。
三排藏身在一片桦树林子里。看见一排长躬着腰跑了过来,刘春云站起身,高声问道:“李全合,不赶紧着布置阵地,跑这儿来做什么?”
“连长,我来问问,刚刚拨过来的新兵怎么安排,是直接编到班里,还是另外组成两个班?”李全合敬了个礼,问询道。
“直接编到班里,一个班添六个人,剩下两个带在你身边,留作机动。”刘春云回答道。
“是。没什么事吧,我回去了。”
“战斗打响,第一注意的是,新兵安全。记住没有?千万不要出现没有必要的战伤……”刘春云嘱咐道。
“记住了,肯定会注意的。”李全合敬了个礼,又跑了回去。
二十个人编进班里,讲了一些注意事项,用了一个多钟头,等到一切就绪的,已经天光大亮,朝阳抹红了山坡上的桦树梢。
三十多辆胶皮轱辘马车,“咿咿呀呀,吱吱扭扭”碾着积雪,从山湾后头拐出来,走进人们的视线。
二十多个鬼子打头,走在车队的前头,三十多个鬼子押阵,跟在车队后头。赶车的驭手也是穿军装的鬼子,一辆车两个人,一个在前牵着辕马,一个在后死死地拉着摩杠的皮绳,颠颠地紧跑。路是一溜漫下坡,却又弯来弯去,驭手紧张,跟车的也紧张,六十多个人此起彼伏地吆喝着,一路走来。
好容易过了这段难走的漫下坡,驭手和跟车的刚刚放松缓了一口气,第一轮排子枪就打响了。
“向左右传,敌人上来了,按照顺序一人瞄准一个,以我的枪声为号……”李全合压低声音命令道。
二十多个鬼子,排了一列纵队,松松垮垮走了过来。这些刚刚从江南调过来的鬼子,与英雄的国军作战,从来都是追着打,压着打,自己从来没有遭受过哪怕一次打击,不知道中国这块土地上,还有人敢向他们率先开火,尤其是在重兵驻扎的县城附近。
一挺机枪和三十八条步枪同时打响,小炮也将榴弹一颗一颗抛进鬼子堆里。骄傲的鬼子兵,顿时就倒下多一半,剩下的也爬在地上,慌手慌脚地摘枪,压子弹。
最先逃跑的是驭手和跟车的,这些鬼子的武器都放在车上,绑绳紧紧的捆着呢。突然遭到袭击只能弃车隐蔽,可是一面是光溜溜的陡壁,一面是光溜溜的冰河, 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有的鬼子转身去车上拿枪,还没解开绑绳,就倒在了车下,有的鬼子直接钻进大车底下,奓叉着两只手东张西望。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打伏击,就是看中了路窄,遇袭之后大车调不回头来,鬼子又无处躲避。
眼见第一轮排子枪就把二十多个鬼子摁在地上,死的多少,伤的多少,有没有躺倒地上装死的,暂时却也无法明白。李全合命令,机枪小炮停止射击,步枪转过来瞄着车底下的鬼子打。
唉,爬着的比站着的难打多了,有的鬼子只露出个脑瓜顶,有的鬼子只露出个肩膀头,有的鬼子只露出小脸蛋。尽管难打,还是有了战果,时不时从车底下飞溅出黑色的兽血。
到底是鬼子训练出来的挽马,经得起战场上枪响炮响的考验,枪声炮声中稳稳地站在那里,规规矩矩,一动不动。否则的话,藏在车底下的鬼子,还不给碾得腿断胳膊折啊。
走在车队后头的三十多个鬼子,听见枪声,“噗通,噗通”跳下路基,顺着冰河向一排阵地扑去,一边奔跑一边叫喊一边打着枪。
鬼子也不傻,从枪声就能听出来,截击车队的人并不多,也就是三十来个,就算是前头走着的统统阵亡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三十多个对三十多个,那不是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和英雄的国军作战的时候,这样的事遇见多啦。
鬼子叫喊着,奔跑在,调整着队形。
刘春云高喊了一声:“小炮,往鬼子大堆儿里打。五发,连续射……”
二十五颗榴弹,落在已经列成战斗队形的鬼子中间,炸出了一片血花飞溅,炸出了一片冰渣乱舞,炸出一片鬼哭狼嚎。
鬼子匆忙散开,卧倒在冰面上。谁想两挺机枪唱歌也似地叫了起来,“咕咕——嘎嘎,咕咕——嘎嘎”。
一排那边的机枪也加入进来,“咕咕——嘎嘎,咕咕——嘎嘎”叫着,组成交叉火力,把鬼子狠狠罩在了底下。
李全合命令一班二班,继续用步枪“抠”车底下的的鬼子。他带着三班,上了大道,一辆车一辆车地往出“剔”,一辆车一辆车地往出“揪”。有的鬼子钻出来,顾头不顾腚得往后跑,有的鬼子钻出来,直接跳下冰河,往机枪笼罩下的鬼子堆里奔。
这些有武器却又拿不出来的徒手鬼子,顾头不顾腚,拼了命往火网里头钻,向指挥官靠拢。
刘春云带着二排、三排压了上来,手榴弹直接甩向成堆的鬼子。
这边,战斗还没有结束,李全合带着一排,控制住马车,慢慢调回头来,向县城方向驰去。
等到刘春云带着二排三排,扛着背着抬着战利品追上来,车队已经下了大道,进了一条狭长的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