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来报,狮子沟据点的鬼子又被打掉了三个,刘家庙据点的鬼子又被打掉了两个。
狮子沟据点原来有三十九个鬼子,被李锦云带着人打掉了三十个,这又被民兵打掉了三个,也就是说还剩下六个。
刘家庙据点原来有三十九个鬼子,被齐佳华和米晓云带着人打掉了三十三个,这又被民兵打掉了两个,也就是说还剩下四个。
一个据点只剩下这么几个兵,完全可以拿下来了。
齐佳俊和仲华商量,向县委求战,把两个据点拿下来,建设一小片巩固的根据地。
仲华执笔写了报告,派通讯员送去驻在马杖子村的县委。
报告送去了,战斗方案却还没有成型,从复仇团到女兵连,一路走来,她们还没拿过据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打。仲华的军龄比较长,见过的听过的战例多一些,可以比着葫芦画瓢。可是,比来比去,也没比出个合适图样。
想了三天,愁了三天,仍然没个头绪。这时候,县委的指示来了,命令她们把狮子沟、刘家庙和与之相似的据点留下来,不要急着打掉。理由是,剩下三五个,十几个鬼子的据点,对根据地建设已经构不成大的威胁。如果轻易打掉了,敌人派兵重建,反而会增添麻烦。对于这样的据点,着重点在打来增援的敌军和送给养的车队,令其战斗力降到最低。基于以上考虑,对狮子沟刘家庙据点,甚至应该实行这样的策略,“保护”剩下的敌军,使之不再减少,并容许他们在等价交换的原则下,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
把县委的指示反复阅读了三遍,两个人豁然开朗,明白了好多道理,也就是说,明白了一点点,关于指导战争的法则。
两个人决定,还是小股多点出击,零敲碎打,打死一个鬼子都是成绩。
向哪里打呢?小股的不让打,当然就得找大股,找肉厚的地方开刀,找最好能有点缴获的地方下手。
已经是“七九”了,天气没有一点变暖的意思,尤其是后半夜,仍然是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原野,仍然是四处飞舞的冰晶,仍然是刺骨的寒风肆虐地嘶吼。
踏着积雪,齐佳俊带着李锦秀的二班,又去了车站。有俗话说,做客要去熟人家。这作战也得常常照顾熟悉的敌人不是?
这个三等小站经受了一次打击,小鬼子也学乖了,车站的入口设了拒马,设了岗楼,多了两个站岗的哨兵,还添了两盏昏黄的,像鬼眨眼睛的电灯,再想推着独轮车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摇大摆地进去,一点也没可能了。
还有女兵们不知道的呢。遭到打击,损失了兵员,别的据点一律没补,只有这个车站,不仅很快就给补上了,而且还多给了一个班。
行动之前,做足了准备,有了非常完备的预案。女兵们在距离岗楼,还有五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齐佳俊悄声说道:“二班长,你带两个人,向前跃进三百米,把敌人的两个哨兵打掉。注意,别打忒致命的地方,打得嗷嗷叫,慢慢死去最好,明白吗?”
“明白。瞧好吧,连长。”齐佳俊的意思是,打得鬼子嗷嗷叫,把车站里头的鬼子招引出来呢。李锦秀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下弦月才从东山露出半个脸庞,又被浮云遮去,虽说有雪光映照,还是淡化了战士的身影,等到李锦秀她们卧倒在结了厚厚冰壳的田埂上,恰逢一列火车“轰隆隆”响着,由远及近,风驰电掣地驶了过来,渐渐远去。
一直等到原野间重新沉浸在一片寂静,李锦秀她们开了枪。
清脆的枪声中,两个哨兵倒在地上,挣扎着,嚎叫着,杀猪一样尖利又凄惨,好半天才渐渐低下去,慢慢没了声音。
大概有吹凉一碗稀粥的工夫,二十几个鬼子冲出车站口,打着枪,顺着大路,向旷野追了过来。这些鬼子还没尝过被“钓鱼”的滋味,听见有枪声,又见哨兵被射杀,愤怒地跑了出来,一副要拼老命的架式。
李锦秀她们等了个正着,“啪——啪——啪”三枪,接着又是“啪——啪——啪——”三枪,连着放倒六个鬼子。趁着鬼子还在发楞的工夫,三个人弓着腰从容撤退,跑了回来。
鬼子发现了向他们攻击的人,一挺机枪架了起来,“咕咕——嘎嘎,咕咕——嘎嘎”叫个不停。其他鬼子也打起了枪,“巴——勾,巴——勾”的声音响成一片。
可是,万恶的鬼子啊,就那么停在原地,疯狂地打着枪,一步都不肯往前走,好像被一泡热哄哄的骚尿,冻结实在雪地上,就是不挪窝儿。
完全可以冲上去,一阵乱枪,再打死几个。可是,敌人聚集一团,像个缩紧的刺猬,冲上去说不定就会造成伤亡。这样的事情,划不来,不上算,绝对不能干。即使十个百个鬼子,换我们的一个战士,都不行,说破大天都不行。
女兵们静静地等着,等着鬼子或松懈,或冲动。
谁知道,等来等去,鬼子就是不动,似乎下定决心,和女兵们耗上了。
女兵们可没这样的耐心,等了一会儿就烦了,任务刚完成一半,下面还有活儿要干呢,哪儿有时间和他干耗着啊。齐佳俊举起枪,挥了一下,再挥一下,发出信号。战士们一个跟着一个,悄悄地匍匐离开,向着车站的南端而去。
先是慢慢地爬行,然后弓着腰快跑,走出二里多地,才向铁路线靠拢。来到铁丝网下,四个女兵上前,抱住两根立柱,使出吃奶的劲往相对的方向搬,另两个女兵用带分杈的粗树枝,把最下头那根铁丝支起来,支了一尺半高。两个女兵快速爬了进去,将两块冻硬了的牛皮,分别铺在两根铁轨上。然后,悄悄退了出来,把铁丝网上支着的木棍去掉,把歪了的立柱扶正,恢复了原先的模样,才从容撤退。
大约等了烀熟一锅棒茬粥的工夫,一辆“轰轰隆隆”的火车开了过来。
女兵们迅速后退,退出一路多路,才刚停下脚步,就听见火车发出了怪叫。先是“咔啦啦”一阵乱响,接着就是“嘁哩喀喳”的碰撞声,然后就是“轰隆”一声爆炸,仿佛一声晴天霹雳。大火起来了,还夹杂着小鞭似的爆炸声,像是几十家鞭炮作坊,一起被大火烧着,“噼里啪啦”响成一个蛋。
本来说搞鬼子的一列货车,怎么也没想到搞得竟然是军火列车,这下子可赚大了,女兵们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说的,笑的,叫的,一个个早忘了不远处还有一伙持枪的鬼子呢。
齐佳俊呵斥道:“悄声!”
李锦秀问:“刚才那伙鬼子还等着呢,去看看?”
齐佳俊沉吟了一下,说:“算了吧,见好就收,游击战的原则,是不?还是撤吧,让鬼子自己折腾……”
女兵们趁着下弦月,一声不响地走了,剩下的那几个鬼子,由着他们跳脚吧。
说起这次行动,灵感来自仲华和乔杖子村杨家顺村长的闲聊。
大年初一那天,杨家顺在红旗营村口,等着打刘家庙据点,没回来的四班战士。仲华听说了,赶紧过去请他们先去香云寺,一边烤火一边喝茶一边等。说外面太冷,四班什么时候回来,也没个准谱。杨家顺不干,生怕四班同志还没进村,被别人提前下手,硬生生拉走,非要在村口等着。
仲华只好陪着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也是没话题找话题吧,杨家顺讲起鬼子在铁路沿线拉铁丝网还没完工时候,发生的一起翻车事故。
说是一头犍牛追一头母牛,追来追去,竟然追丢了,不知道母牛去了哪里。犍牛急了眼,乱跑乱撞,稀里糊涂,上了火车道。站在哪里,东张希望,满腔愤怒,无从发泄的工夫,一列火车“轰隆隆”开了过来,还“呜呜”拉响了汽笛。犍牛愤怒了,弓着腰,勾着头,挑在犄角,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式,就要和火车拼老命。
结果,两败俱伤,真的顶上了。牛被碾死了,火车也翻了个跟头,栽倒路沟里。
看到这一幕的老乡都觉着奇怪,那么大的一列火车,“轰轰隆隆”,吓人怪道的,竟然顶不过一头犍牛。后来,听在铁路线上干过的人说,牛皮很厚,火车根本碾不烂,牛皮又很黏糊,一碾就打滑,火车最怕的就是与牛呀,马呀相撞。
仲华是个有心人,记住了这件事。齐佳俊要再打火车站,商量战斗方案的时候,仲华讲给她听。俩人一拍即合,开始着手准备。
牛皮买回来了,俩人琢磨着,干脆一切两半,到时候两根铁轨,都给它铺上。干牛皮没了那个黏糊劲儿,那……那咱们给它泡在热水里,泡出黏糊劲儿,看行还是不行。被切成两半的牛皮,连着泡了四天,换了二十多次滚开的水,才出现新鲜牛皮那种感觉。
一路上好几个战士换着背,流了好多好多汗水,才上了火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