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没有大年三十,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
打了敌人的一个车队,缴获的年货居多,除了两车子弹、手榴弹、炮弹、手枪、步枪、机枪之外,就是白面、大米、江米、猪肉、冻鱼、海带、海米、虾皮、粉条、蘑菇、黄花、木耳、核桃、板栗、花生、大枣、黑枣、白糖、红糖、芝麻糖……林林总总,琳琳琅琅几十种。其中白面五百袋,大米三百袋,江米一百袋,仅仅这三样加起来就是四万五千斤。猪肉也不少,满满当当四辆马车,一万二千多斤。
按村分下去,七区一共十五个村,大村两千斤,小村一千斤,米面搭配。猪肉、粉条,也分了下去,大村八扇肉,二百斤粉条,小村四扇肉,一百斤粉条。还有蘑菇、黄花、木耳,家在七区的战士,一家各样半斤,参战民兵,一人各样半斤。白糖、红糖、核桃、板栗、花生、大枣,分给各村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一人各样一斤。冻鱼、海带、海米、虾皮,没往下分,原因是这一带百姓不喜欢吃,更不会吃,只好留下来,以待后用。东西实在太多了,忙了两天才分均停。
谁想,分来分去,竟然惹下一大堆意见,甚至有人提着东西打上门来,找后账。
齐佳俊就不明白啦,到底是什么地方弄不对付啦?
第一个找来的是余岫玉,进门就把一篮子蘑菇、木耳、黄花墩在桌子上,嚷嚷道:“佳俊同志,提意见来啦,我!”
齐佳俊赶忙迎到门口,笑眉笑眼地说:“大娘,有意见就提,都是革命同志,不怕的,提!”
“什么蘑菇呀、黄花呀、木耳呀,我不要。穷人家不缺这个,想吃啦,山上采去,有得是。再说啦,也不稀罕吃,不实惠。咱们换,换点别的,行吧?”余岫玉一边说着,一边进屋,坐在板凳上。
“想换点啥,你说。”齐佳俊很是大方地说。
“不是有手枪吗?换给我一支……”余岫玉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脸也红了,很是腼腆地说。
“哈,大娘,想要枪啊,行。给你一支,还换个啥,真是的。”说着,从自己腰间摘下手枪,递了过去。
这次缴获的手枪,车上的和死鬼子腰间的,一共二十四支,加上原来的缴获的七支,复仇团已经有三十一支王八盒子,也就是南部式啦。
其中二十四支给了一班、二班,她想的是,将来女兵要配双枪。仗打多了,难免遇上拼刺刀的时候。女兵毕竟体力差些,到时候能拼则拼,不能拼,掏枪就打,手枪是连发武器,短兵相接,那是利器。分下去十二支,剩下的并没有分散,她准备给每个村的民兵一支,目的是鼓励,也是激励。谁想,还没往下分呢,就有人打上门,来讨要啦。
余岫玉接过来,打开皮盒子,掏出枪,爱惜地看了又看,咧开嘴笑着说:“给了我,你用什么?”
“还有呢,你别管啦。”说着,又拿出一盒子弹递给她,“子弹不多,省着点用。等下次缴获了再给啊。”
“嗨,谢字我就不说了啊。”说着,余岫玉就要走。
“把你的东西拿上,我自己又不开伙,要你点这个有什么用。”齐佳俊指着篮子说。
“拿回家去,给你婆婆吃,她身子骨不结实……”余岫玉劝着她说。
“可别这么说。噢,我拿手枪跟你换蘑菇、木耳、黄花,换了就拿家里去,给婆婆吃?我成什么人啦?贪污分子,倒卖军火嘛!”齐佳俊正颜说道。
“哈……我还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层,怪我,怪我……好,好,我拿回去,我拿回去……”说着,余岫玉提了篮子紧忙就走。
余岫玉刚出大门口,齐佳臻带着齐似槿来了。一见面就笑嘻嘻地喊着:“三妞,找你打个商量。俺们胡杖子村的东西统统给你拉回来,怎么样,行不行啊?”
“为啥,嫌碗小啊?”齐佳俊打着趣问道。
当地有句俗话,形容那些贪心不足的人,说“白吃河漏,还嫌碗小啊”。齐佳俊把这句话省略了一半,向她发起了攻击。
“咱们换,还不行吗?咱们村民兵还没枪呢。咱们换,也不多要,给十支大枪,怎么样?”闲来逗嘴皮子,齐佳臻从来没占过便宜。自知说不过她,齐佳臻换了个软和的法儿,嘻嘻笑着说。
“你以为我是开兵工厂的呀?还十支大枪呢,我给你偷去,还是给你抢去呀……”齐佳俊根本不理她的嬉皮笑脸,很是严肃地回绝道。
“你的枪还不都是抢来的,以为我不知道呀?三妞,别忘了,你可是咱胡杖子村的,刚出来几天,哼……”齐佳臻换了个手段,软的不行,又用上了硬的,奚落、挖苦一起上。
“别来这一套,我还真不吃这个。要枪,就五支,多了没有……”齐佳俊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副决绝决的表情。
“什么?要枪,就……就五支,行,要啦!哈,哈……还是我们三妞好,我就知道,三妞是个大好人……”齐佳臻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啦,咧着瓢儿嘴,哈哈大笑着说。
“枪给你,东西呢?”齐佳俊还不饶过她,又问道。
“东西,什么东西,哪儿有东西?”齐佳臻笑得满脸花儿开,却装起了糊涂。
“你不是说,东西统统给我拉回来,咱们换嘛!”
“都分下去啦,想要啊,你自己一家一户收去吧。”齐佳臻耍赖的本事,还真的令人刮目哟。
几个人一阵哈哈大笑。
“四斤,你们学习班的都分配啦,你干点什么?”不再搭理齐佳臻,转回头来问齐似槿。
“三姑,我是咱们胡杖子村青救会主任,贞月姑是抗日村长。”齐似槿红着脸,腼腆地说道。
齐佳臻很是骄傲,很是显摆地插话说:“过几个月,我就是咱胡杖子村抗日政府的指导员啦!”
齐佳俊有点不解,指导员,那是八路军里的连级干部,负责政治工作的。村子里也设指导员啊?就算村子里也设指导员,咋还过几个月再当,谁给她许过愿,还是咋的?猛然间,她明白了,齐佳臻和自己一样,正在培养入党呢,指导员应该是党员才能担任。
齐佳俊抱住她的脖子,亲昵地叫了句:“贞月姐……”
“秦琪同志找我谈话啦……”齐佳臻笑了,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脸幸福的模样。
乔杖子村的杨和顺一直等在外头呢,见齐佳俊送客出来,赶紧迎上前,满脸笑开花地说:“齐团长,给复仇团的同志送来点年货。哈,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一点粘高粱面,过大年揉元宵,炸糕吃的。不多,每个人三斤,吃两顿的。复仇团一共八十个人,三八二百四十斤,不多,真的不多……”
“杨村长,可不兴给八路军送礼啊,你是要我犯错误,是不是?”齐佳俊一脸严肃地说,“进来吧,大冷的天……”
“齐团长,话可不能这么说!八路军给俺们送了那么多年货,我们回一点礼,就犯错误,普天之下,有这么个理儿吗?”杨家顺一边往里走,一边理直气壮地说。
“八路军送给老百姓点东西,很正常的事儿嘛!小鬼子把老百姓搜刮得忒苦啦,八路军还要收礼,那不是雪上加霜,搜刮百姓嘛!不能啊,我的同志!”齐佳俊伸手示意,请他坐下来,耐心地解释着。
“哎,团长同志,你这话可就不对啦。老百姓拥军,那是从心眼里头,往外冒的真情真意,能说是搜刮百姓?这话,伤老百姓的心啊……”杨家顺摆出被伤害得不轻的样子,痛心疾首地嚷嚷着。
“别,村长同志,就一句话,八路军不能收老百姓的礼。”齐佳俊没词儿了,说了一句决绝的话。
“那,老百姓也不能收八路军的年货。”杨家顺站了起来,也是很决绝地说着,摆出一副马上就走的架式。
“说到底,那些东西是老百姓自己的。鬼子从老百姓手里抢了去,八路军又给抢了回来,还给老百姓的。是不是,你说?”齐佳俊更没辙啦,只好再说软和话。
“从鬼子手里再抢回来?说得轻巧,那是拿命换回来的,那是拿血换回来的……就一句话,为友之道,礼尚往来。我也不多说啦,团长同志……”杨家顺又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齐佳俊叹了口气,她实在没辙啦。
“报告。”黄海燕在外头喊。
“进来,什么事儿?”齐佳俊见了亲人似地,赶紧站起来问道。
“一班长齐佳舜、二班长李锦秀来啦,说有紧要事商量。”黄海燕立正报告说。
“让她们等一会儿,没见我这儿有客人吗?”齐佳俊故作矫情地说。
杨家顺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说道:“齐团长,你有事先忙,我一会儿再来。”
“你坐你的,没什么大事儿吧,她们……”齐佳俊嘴上挽留,人却站在屋门口,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式。
杨家顺还是走了,东西却留在了大殿的廊子下。
“佳俊,你说这年,咱们该咋过呀?”齐佳舜憋不住话,还没踏进门槛就开了腔。
“有什么好的建议,说来听听,你们俩……”齐佳俊坐回板凳上,问道。
“咱们过年,鬼子不过年啊?”李锦秀也插了话。
“这,鬼子过不过年,还真不知道啊。按说,鬼子从咱们这儿学了好多东西走,过大年,过端午,过中秋,也应该学去了吧?”
“要我说呀,不管他自己想过不想过,咱找上门,打着机枪,放着小炮给他过,不过也得过,逼着他过,掐着脖子硬让他过……怎么样,团长?”齐佳舜很是霸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