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一天的阳光很好，风也不大，老人们都说好多年过年的时候没遇到这么好的天了。快到中午了，日本兵忽然就出现在了英庄南边的九水河桥上。
紧接着他们就进了村，人们虽然都有点害怕，但是见日本兵并没有开枪，更没有杀人，一些胆子大的就远远地看着。胖娃和二牛、牤子、铁蛋等人也都远远地站在油坊门口。他们见郑秃子和一名日本军官来到了祠堂门口，郑秃子指着祠堂对那个日本军官说着什么。人们离着远，没听见说的是啥。过了一会儿，英方儒从家里出来了，他来到祠堂门前。郑秃子上前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又对他说：“族长，这位是曹谷太君。”然后有一指英方儒对曹谷信良说：“这位是英庄的族长英方儒先生。”
曹谷信良脸上带着笑容向前一步，冲着英方儒鞠了一躬。他的这个举动让英庄的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胖娃看见日本人向他爷爷鞠躬，心里感到很自豪，好像日本人不是在向他爷爷鞠躬，而是在向他胖娃鞠躬。虽然他已经结婚大半年了，他老婆芦花也已经怀有身孕，再过几个月，他就是要当爹的人了，可他依然没有改掉他那种孩子式的浅薄习性。在村里，大多数人还是叫他胖娃，很少有人叫他的学名。现在他的心里就很得意，他把两臂抱在胸前，昂起了头，连下巴都抬起来了，他的眼睛向站在他两边的铁柱、牤子等人扫了一下，他见牤子、二牛都向他投过来谄媚的笑容。小栓正两眼瞪得大大的，看着祠堂门前。可铁柱和狗蛋却都一脸的严肃，好像生气的样子。
忽然，祠堂门前起了争执，就听见英方儒大声说：“这不行。祠堂是供奉我们英氏祖宗的地方，怎么能让当兵的进去呢？”
曹谷信良没说什么，可是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郑秃子对英方儒说：“你看看，你生的哪门子气？发的哪门子火？皇军要把司令部设在你们的祠堂里，那是你们的造化。皇军是来帮助我们的，人家不占用民房，不到住户家里骚扰，用你们的祠堂，也是暂时的，皇军马上就要在九水河桥头修筑碉堡，修好了就搬走。这总行了吧？”
英方儒说：“郑团长，我们都是多年的朋友了，你想想，如果让他们进了我们的祠堂，我在族人面前还能抬起头来吗？你还是劝劝太君另找地方吧。”
郑秃子说：“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太君既然选中了这个地方，谁能更改呢？”
英方儒还想说什么，可还没等他张口，曹谷信良说话了，他用手指着祠堂说：“皇军马上就要征用这个地方，限你们在天黑以前收拾好。郑团长，你安排人负责这件事。”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几名日本兵也立刻跟着他走了。郑秃子安排曹小三留下来督促着英方儒他们收拾祠堂，他和张立言也紧跟着曹谷信良走了，他们是要到枣园酒馆去喝酒吃饭。
郑秃子之所以安排曹小三留下来，是有他的用意的，他手下的三个连长，一连连长崔长海、二连连长黄大岭做事都不如曹小三狠辣，留下他们怕是办不成事。
曹谷信良和郑秃子等人走了，曹小三对英方儒说：“族长，你就抓紧找人收拾吧。别让兄弟为难。”
英方儒说：“曹连长，对不起，这族长我不当了。你找别人给你收拾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曹小三冷笑了一声，说：“那好，既然你不当族长了，我就没有必要和你商量了，我自己来收拾。”他故意大声对身边的士兵说，“弟兄们，咱自己动手，有用的东西拿走，谁先拿到就是谁的，没用的东西统统砸烂扔掉。”
他手下的那些人本来就是一些老缺，一说抢东西都来了劲儿，他们乱哄哄的答应着就想往祠堂里闯。英方儒知道这些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他不能让他们把英氏族谱和那些赐赠的牌匾给毁了。没办法，他只得妥协，他说：“慢着，曹连长，还是我们自己来收拾吧。”
曹小三笑了，他说：“早这么痛快多好，太君可说了，天黑之前一定要收拾好。那我就去歇歇了。”说完，转身带着人也走了。
英方儒叹了一口气，对围在四周的村民说：“咱们就收拾吧。”
刚才的一幕，胖娃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明明白白，他们毕竟都是年轻人，都有一股子血性，都很生气。狗蛋说：“太欺负人了，要是冬雨在这儿，一枪一个，把这些龟孙子都打死，看他们还敢不敢横行？”
一提冬雨，胖娃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觉得胸膛里一股热血翻涌。从小他就很迷信他爷爷的权力。虽然族长不是官，但是却是村里最有权威的人。可今天他见爷爷竟然如此无奈，他的心里受不了。又听见狗蛋提起冬雨，伤到了他的自尊，他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怒火和嫉妒把他烧昏了，他忽然大声叫骂起来：“妈了个巴子，你们这些狗汉奸，竟敢欺负到我们英庄人的头上。老子拿枪把你们都给毙了。”
他说的是气话，他在那儿高声叫骂，并没有回家去拿枪。这时候，曹小三他们已经走出了十几步，听见胖娃的骂声，他立刻停住了脚步。胖娃竟然骂他狗汉奸，这还了得，今天若不杀一儆百，今后在大荒洼还怎么混？他对手下的人说：“妈的，这小子活腻了，抓起来给我打！”
他手下的那些人老缺本性没改，他们一拥而上，抓住胖娃，按倒在地，用脚踢，用枪托子砸。人们都不敢上前去。英方儒跑过来，不顾死活地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胖娃。对这个族长，那些老缺士兵还是有顾虑的，他们知道这个族长以前曾经和他们的大当家和很多头领有过交往。他们停下来，看着曹小三，等曹小三下命令。曹小三知道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其实他也不想把胖娃打死。把胖娃打一顿，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说：“看在族长的面子上，就暂时饶了这个小兔崽子。”他抬腿刚要走，忽然又转过身来，恶狠狠地说，“天黑以前收拾不好，老账新账一块儿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