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铁柱打兔子闹出笑话一个多月以后,他终于有了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这并不是说他铁柱终于打到了一只兔子,或者一只野鸭。他什么也没有打到。而是冬雨打到了一只皮子。
皮子,状如小狗,是大荒洼里最狡猾的一种动物。在大荒洼,乃至在整个黄河口一带,人们说起一个人狡猾难缠的时候,往往就说,这个人滑得像个皮子一样。在老人们的传说中,还有一种会学人说话的皮子,人们就把它叫做话皮子。人们说一个人很能说话又很会说话的时候,往往就会说,这人简直是个话皮子。冬雨和铁柱刚开始跟着英秋润学打猎的时候,铁柱就说,啥时候能逮着个话皮子来玩啊?可这么些年过去,两个人从小毛孩子长成了青年,他们不要说话皮子,连不会说话的皮子也没有见到过。
冬雨早就想打一只皮子了。不光是冬雨想,所有打猎的人都想。在大荒洼,要想让人佩服你的枪法,并不是靠你能打到多少只兔子,或者是打到多少只野鸭,甚至也不是看你能不能打到几只马虎。而是看你能不能打到一只皮子。皮子不但狡猾,而且行动敏捷。在传说中,皮子是通人性的,他好像能感觉到人类对他们的威胁,每当危险逼近的时候,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进入荒洼打猎,不能总是端着土枪,因为那样太累,你不会走远的。况且,用两只手端着枪时间久了,你的手就会发抖,就打不准了。所以,猎人大多数是把枪扛在肩上,或者是横担在两肩上。当猎人发现猎物的时候,首先要迅速把枪顺过来。土枪枪管里装的是铁砂子,虽然在铁砂子外面塞上一团纸,但是这团纸不能塞得太紧。这样一来,枪口就不能朝下,否则铁砂子就会从枪口滑出来。这样一来,就限制了猎人的动作和速度。打兔子、野鸭之类的,还好办一些。可打皮子就不行了。皮子的嗅觉很灵敏,隔着老远,就能察觉到危险。没等你靠近它,它就发觉了,你只看见一个黄色的影子一闪,还没等你把枪顺过来,它就不见了。所以,皮子就成了大荒洼里最难打的一种动物。当人们茶余饭后说起前辈的好猎人时,往往就会说谁谁谁打了几只皮子。在英庄五百多年的历史中,活在传说中的好猎人只有三个,这三个人都是曾经打到过皮子。所以,对于打猎的人来说,能打到一只皮子,就成了一种荣誉之战。谁打到了皮子,谁就进入了传说之中。
冬雨他爹英秋润虽然在当时是最好的猎手,但是,他没有打到过皮子。他也曾在大荒洼里找到了一个皮子窝,然后在皮子回窝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下来,他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来一个守株待兔。他想,只要皮子来了,他就可以开枪,这样,他就省去了顺枪的麻烦。可是,这种守株待兔式的方法,并没有给他带来机会。等到冬雨长大以后,他有一次带着冬雨也来了一次守株待兔,他知道这一次肯定不会有什么收获,他只是为了带着冬雨,磨练冬雨。让冬雨知道,一个好猎人,最重要的不是枪法,而是能够沉住气。他们找到了一个伏击点,趴伏在那儿,整整一个上午,两个人几乎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神交流。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英秋润拿出干粮和咸菜。冬雨不想吃,英秋润说话了。他只说了三个字,他说:“你得吃。”爷俩就着咸菜啃起了凉馒头。等吃过了饭,英秋润才说:“无论啥时候,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得吃。”
到了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就起蚊子了。虽然已经是秋天,可是,这时候大荒洼里的蚊子更厉害。黄河口有一句歇后语,叫做秋后的蚊子——紧盯。它们不再围着你嗡嗡地叫,而是直接扎下嘴去,吸你的血。不一会儿,冬雨就忍受不住了。可他爹英秋润仍然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冬雨仔细一看,离他几步之遥,他爹穿着粗布衣裤,脚上穿的是粗布袜子,两只手缩到袖筒里,褂子领也已经竖起来盖住了脖子,脖子缩起来,连同下巴颏和耳朵都缩进衣领子里。冬雨也学着爹的样子,可是脸上还是被蚊子叮了好几口。
直到天彻底黑透了,爷俩才回了家。
一连三天,爷俩都是这么守候着。第一天来这儿的时候,英秋润就对冬雨说,如果一连三天见不到皮子,那就是我们判断错误。这个地方不是皮子出没的地方,或者说以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也或者是皮子一经发现了我们,它不会回来了。我们就只守三天。一个好猎手,不但要有耐心,更要懂得啥时候放手。该放手的时候就一定要放手。就在那一天的下午,天已经快要黑了,冬雨说:“爹,回吧。”
英秋润说:“不行。即使一点希望也没有,也要守到时候,说好的是三天,就一点也不能马虎。再等一个时辰,就回家。”
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英秋润说完话后,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发现前边有一个黄色的影子,隐没在枯黄的草丛里,如果不动,你根本就看不出来。可是,那个黄影子动了,爷俩几乎同时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屏住了呼吸,用枪瞄住前方。冬雨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嗵嗵”地跳动着。他多想开枪啊,可是,他不能开枪,因为那个黄影子远在他们的土枪射程之外。他们就这么死死地盯着那个黄影子,那个影子在慢慢地往这儿靠近。眼看就要进入射程了。那个影子不动了,紧接着,冬雨看见那儿的草一晃,黄影子不见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他爹的枪响了。
爷俩过去,看见那儿有一点点血迹,他们知道,那一枪打中了皮子,但是由于离着远,只是把它打伤了。它逃跑了。
冬雨说:“如果不开枪,它会不会还往前走呢?”他这并不是埋怨他爹开枪,而是他在猜测。
英秋润说:“皮子很滑,它在走到自己的窝附近时,就会格外小心。当它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它不会犹豫,更不会傻乎乎地再往前走,哪怕一步也不会再往前走,它会立刻逃跑。所以,我看到那个黄影子一停下来,就开了枪。虽然我知道它在射程之外,可如果不开枪,就连它的一根毫毛也伤不到了。”英秋润想了一会儿,又说,“我原来想用这种守株待兔的法子,看来是不行的。皮子不等走进我们的射程之内,就已经嗅到了人的气息。要不然,以前那么多好猎手,为什么只有三个人能打到皮子呢?”说到这儿,他有点沮丧了,走到家门口时,他又说了一句,“如果用这种法子能打到皮子的话,那么是个猎手就能打到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