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谷信良心里很明白,这个相持的局面早晚有一天会被打破。他更清楚,打破这个僵局的不会是他曹谷信良,而是八路军。他心里好像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又好像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在一个寒冷的雪天里,特务连在吃过晚饭以后,悄悄地集合起来,从驻地向东开去。村里的老百姓虽然看见他们出发,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到哪儿去?
马连城率领三支队第三团沿着九水河南岸向东走,一直走出了十多里路,他们才从九水河的冰面上过了河。然后一直向北走,进入了荒洼。
第二天,天刚亮,三里庄的皇协军士兵发现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郑奠基接到报告,一下子慌了神儿。他急忙亲自到围墙上去查看。他发现,八路军是两面包围,也就是围住了北面和东面,却留下了西面和南面。西面是英庄,南面是九水河。九水河南岸,八路军也做好了迎击准备。如果要突围的话,只有向西进入英庄这一条路了。他觉得很纳闷,八路军既然要包他的饺子,为何不切断他和英庄的通道呢?
很快,郑奠基就接到了报告,九水河南岸的八路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他一下子慌了神儿,立刻到英庄据点去找曹谷信良,想商量一下,下一步该咋办?
等他来到英庄,才发现他的情报很不具体,他不知道英庄竟然也被包围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八路呢?
走进据点,他从加藤俊雄的口中得知,包围英庄的是八路军三支队第二团和特务连。八路军两个团,加上几十多个村子的自卫团,把英庄和三里庄围了一个水泄不通。现在,不光是郑奠基慌了神儿,就连曹谷信良和加藤俊雄都有点傻眼了。
三个人商量了半天,一点办法也没有,曹谷信良已经得到了坂田中佐的确切通知,县城也被包围了,包围县城的不但有八路军三支队第一、第四两个团,还有李春秋的保安旅。曹谷信良想不明白,一贯喜欢窝里斗的支那人,这一次怎么又联合起来了?难道八路军不记李春秋的仇?在八路军与李春秋的几次合作中,李春秋总是耍滑头,这一次,八路军怎么又与他合作了呢?曹谷信良好像很不明白,其实他是不想明白。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八路军里的确是有高人。不仅仅是战术上的高明,更主要的是有着高瞻远瞩的眼光和宽阔的胸怀。正是由于八路军不计前嫌,与李春秋继续合作,他们才能够从前线抽出两个主力团来大荒洼。
坂田已经是自顾不暇,不可能再分兵来帮助曹谷信良突围。他要求曹谷信良想办法自己突围,向县城靠拢。如果曹谷信良和加藤俊雄的这一个大队能够突围出去,或许可以帮助整个联队从县城突围出来。
曹谷信良知道,坂田联队长不但不能来解他的围,反而要求他去解县城之围。可看现在的情形,自己突围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他现在盼着八路军发起进攻,八路军一进攻,他反而有突围的机会。因为八路军没有重武器,他们攻打据点,必然会有很大的伤亡,等八路军攻破据点的时候,他反而可以趁机突围。可八路军围而不攻,这就让他一筹莫展了。
在被围困的日子里,曹谷信良忽然像一个哲人一样,对战争进行了一些思考。并且常常会说出一些令加藤俊雄等人感到新奇或者是不解的话。这一天,加藤俊雄和曹谷信良在一起喝茶,曹谷信良沉默良久,忽然说:“古今中外,那些被人们称颂的名将,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战争的胜败好像就握在他们的手中。可他们不知道,不是他们操纵了战争,而是战争在操纵着他们。在赢得一场战役甚至是一场战争之后,他们的心灵已经被战争给扭曲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并不是战争的主人,而是战争的奴隶。”
曹谷信良说这番话的时候,两眼虚空的望着前方,加藤俊雄顺着他的目光,看见的是挂在墙壁上的那把指挥刀。
郑奠基和曹谷信良一样,也盼着八路军进攻。只要八路军向他进攻,英庄据点里的日军就会增援,他就能够趁机杀出一条血路,逃进大荒洼。
可是,八路军不仅不攻打英庄据点,也不攻打皇协军驻守的三里庄。
在这种态势下,英庄和三里庄的老百姓都逃走了。英庄据点的存粮还比较多,可三里庄的存粮却很少。因为当初征粮的时候,各村的保长都到郑奠基那儿求情,说日本人征得太多了,家家户户都没有多少存粮了,他们愿意靠打猎捕鱼来弥补粮食的不足。但是,这个就不能一下子征足了,要五天往三里庄送一次,粮食也是这样,每次送十天半个月的。郑奠基当时觉得这个办法还不错,他不怕这些保长耍滑头。只要他们不按时送来,皇协军随时可以出动去抢粮食。可现在,他的人根本就出不去。他的一个连在孟集据点被缴了械,现在,他虽然叫做一个团,其实只有两个连。即便这两个连,也不满建制。八路军却是一个团,并且经过扩军和练兵,八路军的这个团不但是满建制的,而且战斗力也增强了不少。他每次派人出去,都被八路军给打回来。很快,就断了顿。好在,八路军没有切断三里庄和英庄之间的联系,他派张立言到英庄求援。可没想到却碰了钉子。曹谷信良和加藤俊雄很明白,八路军之所以不切断英庄和三里庄之间的联系,就是要让皇协军来向日军要粮食。只要日军把粮食分给皇协军,那么英庄据点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他也知道,如果不给郑奠基粮食,这些老缺必然是军心动摇。他左右为难,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给。
张立言没弄来粮食,这消息像风一样快,皇协军的军官和士兵几乎都知道了。
很快,皇协军就出现了逃兵。每到夜晚,就有一些士兵偷偷地从围墙上顺了绳子,溜下去,向八路军投降。郑奠基和张立言想了很多办法,也打死了一些逃兵,可是这一切都毫无用处。
到了这个时候,郑奠基知道,自己的末日快要来了。现在,他就是想突围也没有力量了,他只有坐以待毙。
一个多月过去了,皇协军的士兵已经逃走了大半。那些没逃走或者是没办法逃走的人也早就毫无斗志。这个时候,郑奠基和张立言都认为,八路军很快就会向皇协军下手了。按照他俩的想法,八路军肯定会先把他这股较弱的力量消灭掉,然后再集中力量打英庄据点。一个稍微懂点军事的人都会这么做的。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八路军没有来攻打他们,而是从南面向鬼子的据点发动了进攻。而三里庄外的八路军却是围而不打。郑奠基疑惑地看了看张立言。就连一贯自以为足智多谋的张立言也猜不透这里面有什么机关。他见郑奠基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他不能不说话,他说:“柿子都是捡软的捏,按说,八路军应该先打咱们,可他们却先去打英庄,这违背常理啊。”
郑奠基向围墙外吐了一口唾沫,说:“******,他们到底是打的啥主意呢?”
英庄那儿的枪声越来越激烈,鬼子的炮也响了。可这边仍然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张立言忽然一拍脑门,说:“团长,我想明白了。去年在县城,八路军在县城搞了一个围点打援,把坂田联队打得大败。今天,他们是不是还想来这么一下子呢?”
郑奠基看了看张立言,心想,这小子已经被吓昏了头。他说:“可是,他们并没有在我们前往英庄的路上埋伏啊?”
张立言又想了想,说:“我猜,他们很可能是想等我们去支援英庄据点的时候,来攻占我们的据点。”说到这儿,他自己又否定了自己,“不对,他们不是这么想的。他们肯定是怕我们进入大荒洼。我们一旦进入荒洼深处,他们就很难围剿我们了。”
郑奠基点了一下头,说:“这回,你说到点子上了。那我们怎么办呢?我们现在的兵力,名义上是两个连,实际上早已损失过半,人家可是一个团啊。如果我们冲出去,必然是九死一生啊。再说,英冬雨和马虎剩那些人的枪法都很厉害,我们离开了这围墙的保护,还不都成了他们的活靶子吗?”
说到这儿,他忽然醒悟了,自己站在围墙上,这不是给人家当靶子吗?他赶紧弯下腰,走下围墙。其实他不知道,特务连根本就没来围困三里庄,而是参加攻打英庄据点了。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也没有商量出一个好办法。只有按兵不动,坚守待变。张立言苦笑了一下,心想,以前听说书,常常听说“坚守待援”,可他们没有援兵可待,只有待变,等着看看有啥变化再说吧。
上次打据点时,冬雨和马虎剩关小峰打断了吊桥绳索。可这次不行了。曹谷信良把吊桥索换成了钢丝绳。八路军经过研究,决定不再沿用以前的打法,第一梯队的每名战士都背着一捆秫秸或者柴草,等攻到壕沟外沿的时候,把秫秸和柴草扔进壕沟,就能够填平若干段,人们就可以迅速通过了。第二梯队架着绑好的云梯,开始登城。
特务连的任务是消灭敌人的机枪手,压制住敌人的火力。
战斗打得很惨烈,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地倒下去,冬雨打红了眼,他的手再也不会软了,他弹无虚发,枪枪命中。
攻破据点以后,加藤俊雄被马虎剩打死了,曹谷信良在炮楼里剖腹自杀。英冬雨是眼睁睁的看着曹谷信良自杀的。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第一次伏击日军时,那个日本兵自杀的一幕。
刘人杰是紧跟在英冬雨的后面,当他看见曹谷信良想要自杀的时候,他抬手一枪,子弹打在了那把指挥刀上,那把刀偏了一下,曹谷信良仍然猛地把刀戳进了自己的肚子,然后又猛力向旁边一划。
冬雨站在那儿,看着曹谷信良自杀,他恨这个日本鬼子,正是这个人杀死了他的爹娘和姐姐,还有他的姐夫和外甥。可看到曹谷信良死得那么惨烈,那么决绝,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过后,他自己回想起来,仍然想不明白当时是一种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