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很快地就降临了,黄龙山笼罩在黑暗中,映射着微微星光的天幕下,连绵群峰像一匹匹静卧的巨兽,山风吹过山林的呼啸声就是巨兽的鼾声。
前沿哨所的两个战士在执勤,离他们五十多米外的树林里,十个战士左手臂缠着一块白布,悄悄地向哨所摸过去。
哨所的战士小袁在打哈欠,战士小曾用手捅了捅他。
小曾:“喂,柱子,不行呐?”
小袁:“昨天晚上肚子痛,跑了几次茅房,没有睡好。”
小曾:“我吃的和你一样,怎么我没有拉稀?你肯定偷吃了什么东西?说!”
小袁:“说实话吧,昨天我逮了一支土拨鼠,烤来吃了。”
小曾:“嘘——,有动静。”
两人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耳朵,他们都听见了前方有树枝被触动的轻微响声。
小曾:“什么人?口令!”
没有回应。
小袁:“什么人?口令?”
还是没有回应。
小袁:“喂,柱子,真有人吗?”
小曾:“百分之百,有情况。什么人?口令?不回答我要开枪了!”
就在这时,几个黑影向他们扑过来。
小袁忙开了一枪,有人中枪。只听见有人喊:“停止!”
小曾:“是连长!”
连长现身了,身后是几个战士,还有两个战士蹲在地上,察看中枪战士的伤情,受伤的战士在呻吟。
连长:“怎么搞的,怎么开枪了?”
小袁:“连长,我们以为是鬼子!”
连长:“放屁!我们怎么是鬼子,我们在演习!”
小曾:“连长,我们不知道啊!”
连长:“怎么?没有人通知你们?”
这时,方小双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看,傻了眼。
在特务团禁闭室里,方小双坐在地上,地上放着一张纸和一支铅笔。
方小双站起来,抓住门栏喊道:“卫兵!你报告连长,我写不来字,写什么检讨!”
就这样,方小双被关了七天禁闭,不安心试射班的工作,一天想精想怪,玩忽职守还造成了一个同志负伤,方小双可出了名,全团上下都知道了这个神枪手在炊事班厨房后面私自造枪的事,自然,他好不容易攒下的零部件全部被没收,这让他还哭了一场。
担任兵工厂保卫工作的特务团平时没有战斗的机会,神枪手也暂时派不上用场,于是,犯了严重错误的方小双从禁闭室出来之后,被发配到了大队部炊事班去当火头军去了。
这不,方小双在给几条猪舀泔水,老班长走过来递给他一张围腰:“小双,喂了猪就去打猪草。”
方小双:“猪草,哪些草是猪草?”
老班长:“你是富家子弟?你没有打过猪草?”
方小双:“我是祖承三代的猎户,没有喂过猪,只喂过小熊。”去年,他和他爹抓住了一支掉进陷阱的小熊,喂了两个月,小熊伤好了以后就被放归了山林。
老班长:“哦,是这样!告诉你吧,水花生,水葫芦,红苕叶,苜蓿,小麦草、黑麦草、燕麦草……”
方小双:“够了够了,说多了我记不住。那我又问你,水花生什么样?水葫芦什么样?红苕叶什么样?苜蓿又是什么样?”
老班长:“哎呀,你这个方小双,关了你七天还没有给你关老实!现在把你贬到我这里来喂猪,你就得老老实实从头学,学喂猪,学打猪草。你以为你真能造枪造炮啊?”
方小双:“把我贬到这儿,我认。可是,老班长,你又是犯什么错误被贬到这里来的呢?”
老班长:“去去,快去打猪草!”
方小双背起一个大背篼,拿起一把弯刀,无奈地走出猪圈,用山西梆子的腔调唱了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急相煎!”
黄龙山桃花寨的山野,有山有水有桃林,五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一片片桃红色的彩云漂浮在山村四野。
方小双背着大背篓走过一片桃花林,来到一个青草茂盛的小溪边,他放下背篓,脱了鞋,下河戏水。正在兴致中,耳畔传来了一个女子的稚嫩哭声和一个女人粗糙的叫骂声。方小双上岸穿起了鞋,顺着声音在树林中穿行。
那边桃树林外,一个四十来岁的农妇童婆婆,正在打骂一个卷曲着身子,坐在地上的一个年轻女子,她叫张婉花,是童婆婆的童养媳。
十七八岁的张婉花长得水灵灵的,一排黑黑的留海下惊慌的大眼睛流着眼泪。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鼻子流着鼻血,他就是张婉花的小丈夫小宝。
童婆婆指着张婉花的额头:“看你,看你,把你的男人鼻血都碰出来了!真是个骂不转、教不好的苯丫头!你还哭!你还好意思哭!”
张婉花哭得更大声了,小宝也跟着“哇”一声大哭起来。
童婆婆忙抱着小宝:“哦,乖宝宝,别哭,来,把鼻血擦了”
小宝哭着双脚乱蹬:“不要不要,我要张婉花!”
童婆婆:“死丫头,还不抱着你的男人!”
张婉花在哭泣,没有有动弹。童婆婆举起了手,要打张婉花。
方小双从大树背后挺身而出,一声大吼:“住手!”
童婆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什么?”
方小双:“不准打人!”
童婆婆:“哎,你是哪家的,你管得着吗?”
方小双:“管得着,在解放区,打人是犯法的,是军阀作风,是不许可的!”
童婆婆:“嘿嘿,这就怪了,我教训我的媳妇,犯了哪家的法了?”
方小双:“你不但打入犯了法,你娶童养媳也犯了法!”
童婆婆:“哈哈,自古以来,娶媳妇,管教媳妇都是天经地义。我就打!我就打!”
童婆婆说着又举起了手,方小双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童婆婆的手。
童婆婆一惊,挣脱方小双的手,一下坐在了地上,耍起了泼:“哎哟,打人罗!不准人家管媳妇罗!世道变罗!婆婆做不了主罗,哎哟!”
一时,方小双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婉花的泪眼看着这个年轻战士,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保护过。方小双走过来要扶起张婉花,张婉花本能害羞地一避,方小双也缩回了双手。
方小双看着张婉花,张婉花看着方小双,这不经意的一下触碰,让两个年轻人不知所措。
一边,童婆婆还在撒泼:“哎哟,有人要欺负我哦,要欺负我的媳妇罗!哎哟!”
张婉花把头转向一边:“八路哥哥,你走吧。”她那甜甜的软软的声音像拨动了方小双心底里的一根弦,他顿时六神无主,脸颊发烧,他低着眼看了看张婉花,转身走去。
走进树林的方小双回过头来,张婉花还在望着他。
方小双回到刚才的小溪边,坐在了地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在阳光下闪着片片银光的溪水,溪水中有张婉花低垂着眼帘,闪动着眼波在对他说话,八路哥哥,你走吧。
方小双给猪槽里添饲料,动作有些迟缓,却一直不停的加着饲料。
老班长在那边看着:“小双,够了!够了!这两天你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
方小双又来到炊事班厨房后面,从树洞中把布包拿出来,可是,布包没有了,被没收了,无活可干了。方小双靠着树干坐下来,望着对面的树林。
树林的树枝随风摇曳,张婉花在舞动着的树叶中楚楚动人地说:八路哥哥,你走吧。
这天,方小双背着大背篓又来到了那天他见义勇为的地方,桃花已经飘零,满地是枯萎褪色的桃花花瓣,花开过的树枝上,一个个小指般大小的青绿色的果子在孕育着香甜和蜜汁。
方小双拿出镰刀割猪草,心不在焉,动作走形,一下,左手背给镰刀拉了个口子。
方小双好像毫无感觉,不停的割,猪草上滴着一滴一滴鲜红的血珠。
满满一背篓的猪草装满了,方小双坐下来休息,他不停的张望,一阵山风吹过来,树林里噼里啪啦,方小双一惊,不自主地站起来,向发出响声的方向望去。
方小双坐下来,终于看见了流血的手背,他把手抬起来,想让血慢慢止住。他看见张婉花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那么慢,那么轻,还有好多蝴蝶在她的身边飞舞。
张婉花拿起他的手,嘟起红红的小嘴,一口一口给他吹气。张婉花问他,八路哥哥,还痛不痛?
方小双想对她说,不痛,不痛,但张婉花已化成了一片薄雾,薄雾瞬息飘散,方小双流出了两颗大大的眼泪。
天快黑了,方小双背起大背篓往回走。
一个小皮箱被放进了一个不大的土坑,两把铁铲铲着土盖住了小皮箱。
赵振戈和苏兆明用铁铲把土拍平,旁边是一个已经立好的石头墓碑,墓碑上刻着“林熙元同志永垂不朽”。赵振戈、苏兆明、李青岚等肃立脱帽,他们身后上百的战士工人也脱下帽子。默哀后,刘大成把一大串爆竹在地上张开。
这时一个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喊道:“报,报告,赵厂长,保卫部指示,林熙元是,是秘密特工,不准公开开追悼会,叫你们立即,立即停止!”
赵振戈好像没有听见,他对刘大成说:“点火!”
刘大成:“是!”刘大成点燃爆竹,爆竹声声在群山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