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林熙元早早就来到原城火车站。一辆刚到的火车吐出了几百人。想起当初从根据地辗转了三个地方,最后从陕西安康附近的一个小站坐火车到了原城,林熙元不禁感慨万千。当他像今天那些刚下火车的人一样,拥挤着从狭小的站口出来,在肮脏的小广场站定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原城,我将怎样在这里生存下去?
快三个月了,赵振戈他们的兵工厂一定建好了吧,他们一定在眼巴巴地望着我,等米下锅啊。如今,事情开了个头,不能再等了,无论如何,这第一批钢材必须要发回去。林熙元想着想着已经来到了火车站后面的货场。
自从上次结识了那个铁路员工,林熙元又去过两次,还把那个叫老石头的铁路工人拉进了饭馆,酒醉饭饱之后成了朋友。刚好,今天老石头又当班,林熙元找到了他,把铃木司令亲批的通行证给老石头展示了一翻,这令老石头大为吃惊。自从有了严管物资的新规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铃木司令的御批通行证。他反反复复看了足足一分钟,又把林熙元足足打量了一分钟,好像是见了外星人。“了不起,了不起,林老板,说实话,我原本也就是把你当作一个酒肉朋友来交结,吃吃饭喝喝酒,多个朋友多条路。嘿,想不到。你林老板不是凡人,失敬失敬,算我老石头运气好,交了你这么一个有能耐有本钱的贵人!”
林熙元拍了他一下肩膀:“老石头,我林熙元做生意当然是赚钱,更是结交八方朋友。走,你带我去见货场老板,我今天就要提货。”
老石头:“今天?开票、过磅、付款、装运这一天怎么做得完?”
林熙元:“哎,我也打听了一下,你老石头是这个火车站的元老,道高望重,只要你一招呼,条条大道亮绿灯,个个关卡变通途,对吧?你看,我这柳筐里是什么?”林熙元把手里的柳筐提起来在老石头眼前晃了一晃,“两瓶老西凤,三斤卤牛肉,这是专门给你的。”
老石头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忙说:“不不不,我今天才认识你这个贵人,该我巴结你啊,这个我不敢收,不敢收。你要我办的事,我尽力尽力。”
林熙元:“哎,这就见外了,要不,今天事情办完了,把你的那些哥们都喊到,我们去莲花楼去喝顿酒,怎么样?”
老石头:“好啊,我们哥儿们一定不会拂你的好意。”
林熙元:“痛快,说定了,今天这十吨钢材一定装上卡车!”
老石头:“定了!”
果然,老石头有些能耐,带着林熙元跑这跑那,天还没有黑,十吨废钢轨全部装上了三辆卡车。
远处,身穿便装的板恒躲在一根电杆后面也站了一整天。
最后,林熙元和老石头、财务、班头等一拨八个人从货场出来,林熙元叫了四辆人力车,大家上了车,直奔往莲花楼,板恒也立即叫辆人力车跟了上去。
第二天一大早,三辆卡车开出了货场,林熙元坐在第一辆卡车驾驶室副驾驶座位上,向城西而去。
一辆黑色轿车里,戴着博士帽的板恒握着方向盘,踩踩油门跟在卡车后面。
运钢轨的三辆卡车来到城门,守城的日军士兵示意停车检查。
林熙元下车,向前来检查的日军上士出示了特别通行证。
上士:“废钢轨五十吨?”
林熙元:“不,不,这三车只有十吨,我还要运五次,五次。”
上士:“河南焦作?你该出东门啊,怎么从西门走?西门出去是八路军的游击区啊。”
一听“八路军”三个字,附近的几个日军、伪军马上把枪对准了林熙元。
上士:“兄弟们,没有事没有事,有铃木司令的签字。”
几个日军、伪军放下了枪。
林熙元:“皇军长官,你忘了,东门外的平安桥被游击队炸掉了,现在都还没有修好,我只得绕道啊。”
上士:“对,我忘了,你走吧。放行!”
林熙元上了卡车,卡车开出了城。
后面,一辆黑色的轿车也出了城,车里的板恒向上士晃了晃证件,紧跟着出了城。
三辆卡车在公路是行进。一辆轿车在一百米后面跟随。
卡车在颠簸的土公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才到了离城四十来里的霍家镇,卡车来到一个叫“王记农具厂”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林熙元下车,用手敲击大门的铁皮。门开了,林熙元与开门的人说了两句,大门打开,卡车开进了农具厂。
板恒的轿车停在两百米外的公路转弯处,在车里用望远镜观察农具厂,他看见林熙元和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走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林熙元和老板一起出了大门,林熙元招呼卡车开进去,于是,三辆车一辆接一辆开进了农具厂的大门。
远处的板恒也听见了“叮铃哐啷”的金属撞击声,估计是把钢轨从车上下下来了。
这时,三辆车又开出了大门,林熙元和老板一起走了出来。
林熙元对老板说:“王老板,前天我告诉你的就是这批货,今天运来了,存放在你这里,自有下家来取货,到时候我也会来。”
王老板一副应承的样子:“林少爷,您老爷子是我的恩人,这点事不用客气。”
林熙元:“那请你把我前天来拉在你这儿的那几本书给我。”
王老板:“好好,我马上去拿。”说完就反身进了农具厂。
望远镜里,板恒看见王老板从厂里出来,交给了林熙元一包钱一样的纸包。林熙元上了车。
板恒感到很不解:“这怎么回事?”赶忙把轿车调了过头,慢慢向原城方向开去。
不到几分钟,三辆卡车超过了他的轿车,开足马力向原城驶去。
在铃木的办公室里,板恒讲完了今天监视的全过程,说道:“司令,就这样,没有发现其他问题。”
铃木:“嗯,我知道了。这个林熙元,他怎么不去河南呢?”
板恒:“赚快钱啊,是打个短平快吧,那一大包钱,我看起码也是好几万,据我掌握的进货价,加上运费,他起码也赚了一倍。”
铃木:“有一定道理。好,你去吧,继续监视。”
板恒向铃木敬礼:“嗨!”大步走了出去。
铃木来回踱步,口里念着 “百鸟栖于林,熙然鸣初元,日照沙场雪,枕戈待霜天”。
铃木用重音突出了“林熙元,照枕戈”六个字。
在黄龙山流动大队的办公室里,一个小贩模样的年轻人进了进来。
小贩:“报告!”
赵振戈:“哦,小范,来来,坐。”
小范:“赵大队长,原城交通站转来的密信”
赵振戈接过折叠成长形的纸条:“好好,你辛苦了。”
小范:“赵大队长,我走了。”
赵振戈:“好,你就在我们这里吃了午饭再走吧,现在休息休息。”
小范:“是,我好久没有在部队吃饭了,一定要吃!”
赵振戈:“小鬼!今天就和大家好好吃一顿。”
小范:“是!”转身跑了出去。
赵振戈展开信,心情激荡。信中写道,“原城霍家镇,王记农具厂,下周五夜晚,五驾马车见。”
赵振戈激动得用两个拳头打出了十几个直拳,直喊“嘿嘿!”
星期五的夜晚,东亚大浴室生意红火。
十几个日军士兵结队而至,又唱又叫。躺在椅子上的顾客很是不满,有的摇头,有的叹气,有的穿衣服走人。
大池子雾气腾腾,池边十多个日军士兵仅穿着相扑的那一条布,一个接一个扶着肩膀,跳着舞步,唱着满州歌曲:
我十六岁了,是满洲姑娘,
春天三月冰雪融化的时候,
迎春花开放,我将嫁到邻村小王。
请等着我吧!敲锣打鼓来相送,
坐在花马车上又害羞又高兴。
只盼着出嫁的日子,小王请等着我吧!
雪呀冰呀寒冷的风呀,
从北边的俄罗斯吹过来,
就等着妈妈缝制嫁衣。
满洲的春风吹过来了,
小王等着我吧!
大堂里,林熙元从二楼下来,提了个皮包,一副出门的装束。一个只穿着短裤的搓澡工喊住了林熙元。
搓澡工:“林老板,那些日本兵不要肥皂,要香皂。”
林熙元:“找大堂经理去买。”
搓澡工:“今天是礼拜五,账上不支款。”
林熙元:“哦,礼拜五不支款,来来,我给你。”
林熙元从皮包里拿出了两张钞票:“叫大堂经理快去买。”
搓澡工:“好嘞。”
林熙元刚走到大门口,给板恒撞了个满怀。
林熙元:“你!”
板恒:“哦,你是这里的林老板吧。”
林熙元:“正是,你贵姓?”
板恒:“哦,幸会,幸会。我是日本九州商行的板恒。”
林熙元:“板恒先生要洗浴?请进,小陈,引座!”
板恒:“林老板,看这样子是要出门”
林熙元:“对,去看朋友”
板恒:“哈哈,别急别急,有幸相识,我们来喝两杯。”
林熙元:“今天可真不巧,我和朋友有约,下次吧。”
板恒:“林老板,我板恒久仰你的大名,初次见面,这杯酒一定要喝!”
大堂经理:“这位先生,我们老板真的有事,正要出门。”
板恒:“你一边去,别多嘴。”
板恒:“林老板,这酒今天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来来!”
林熙元:“哎,板恒先生,我们今天刚认识,你怎么强人所难?我给你说了,我有事,是和你们铃木司令有约!对不起,告辞了!”
板恒:“铃木司令?”趁板恒发木,林熙元一步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