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地上放着一个手提袋和一个皮箱,阿米娜斜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她想起了她那天晚上给赵振戈他们说的话,“我决定,我要离开黄龙山,我要回去了,我要回波兰去了!”
当时大家都睁大了眼睛。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不能生活在过去,我不能把我的过去和不是我的现在生硬地连接起来,美好的回忆我会永远珍藏在心里。”
阿米娜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的情景时,心像撕裂般疼痛:她和苏兆明拥抱,和欧德海拥抱,和李青岚拥抱,最后凝视着赵振戈,猛地抱住赵振戈,眼泪流了下来。
天快亮了,阿米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阿米娜醒来了,一看手表,已经是九点过了,她赶忙起来,脱下八路军军装,换上西式的冬季套装,把棉军装叠好,放在床头上。
她感到不对劲,怎么四周没有一点声响。阿米娜打开门站在门口,看不见一个人,也没有往日工厂嘈杂的机器声飘过来。
阿米娜赶紧拉上房门,跑了出去。
一到广场,阿米娜看见了广场上已经集合了六七百人,几乎全厂的人都到齐了。
阿米娜在广场后面看见赵振戈站在台上,和苏兆明、欧德海等说话。
然后,赵振戈走到台前,开始讲话:“同志们!日本鬼子很快就要大扫荡了!按照总部的命令,我们今天起停工备战!这次,不像上次那样,小打小闹,而是一场大战!我宣布军工部的决定,我,赵振戈任兵工厂保卫战总指挥,欧德海为副总指挥!欧团长带领特务团守住第一、第二道防线,我带领兵工厂民兵营一连二连坚守第三条防线,苏兆明书记和李青岚主任带领民兵营三连四连和撤退职工向根据地腹地的预定地点转移!现在,兵工厂民兵营一二连的同志们站出来,到右边列队!其他的同志到左边集中,苏兆明书记给你们讲话。还有,生产股的蓝股长到我这里来。”
苏兆明两只手比划着:“民兵营三连、四连听好啰!到这里来集合!过来!过来!”说完,苏兆明从左边台上一下跳到台下。
欧德海对赵振戈说:“老赵,我赶紧回特务团,作战前动员。”
赵振戈:“好,你快去!”欧德海匆匆离去。
赵振戈刚走下了土台,带着眼镜的蓝股长跑过来:“赵厂长,找我有什么事?”
赵振戈:“蓝股长,你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毕业生,你的日语现在派上用场了,给日本鬼子打仗少不了你这个会日语的,你就到指挥所报到,就别跟苏兆明他们撤退了,好不好?”
蓝股长:“好啊,到前线战斗一直是我的心愿!”
赵振戈:“好,你作作准备。”
蓝股长:“是!”
这时一连、二连的民兵都集中了起来。
赵振戈发出口令:“民兵同志们,听着!集合!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
看到这一切,阿米娜立即返回到宿舍,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她坐在床上,她看着叠好的棉军装。
稍稍平静了一点,阿米娜换下西式套装,穿上八路军军装,戴上军帽,照照小镜子,迈着坚定的步子出了门。
阿米娜走在兵工厂的广场上。广场上人们一片忙碌,扛钢管的,抬木箱的,推小车的,左边哨子声,右边报数声,气氛很是紧张。
阿米娜加快了脚步。
厂部办公室的人正在清理文件,物品,人来人往。阿米娜出现在门口。
阿米娜喊了声:“报告!”
正在整理文件的赵振戈看见了她:“哦,阿米娜,坐坐,你行李收拾好了吗?我正说来帮你忙,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阿米娜:“赵厂长,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走了!”
赵振戈:“真的?”
一边的苏兆明看看阿米娜,又看看赵振戈,再看着阿米娜:“好好,我们也舍不得你走。”
阿米娜:“战斗要打响了,我决不当逃兵,我要求参加战斗!”
赵振戈:“阿米娜,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回国,这次战斗你就不要参加了,我估计,这将是一场残酷的战斗。我希望你能平安地回到你的祖国。”
阿米娜:“赵厂长,你把我看成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吗?作为一个反法西斯的战士,那里是有敌人,那里就是我战斗的地方!”
赵振戈:“哎呀,阿米娜,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一个勇敢的战士,但这场战斗更是我们黄龙山人自己的战斗。”
阿米娜:“赵厂长,中国是我的第二祖国,黄龙山是我第二家乡,这里有我的爱人,有我爱的人民和战士,我不会临阵逃脱,我一定要为此一战!”
赵振戈:“不行,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按原定计划,我今天送你走!”
阿米娜:“我在这儿一天,我就是黄龙山兵工厂的人,我就有权利在这里和大家一起战斗!”
赵振戈:“你要回国的情况,我今天一早就报告给了军工部,军工部也上报到了总部,总部同意你的要求,所以,你现在已经不是黄龙山兵工厂的人了,你是国际援华自愿队的人,我们有责任保护你,送你安全回国!”
阿米娜急了:“什么,我还在黄龙山,我还在兵工厂,我就不是兵工厂的人了?你把我除名了?赵振戈,你也太欺负人了!呜——”阿米娜哭了起来,办公室的人都停止了工作,看着阿米娜和赵振戈。
赵振戈:“哎,这,阿米娜,难道你真不理解我的心思?”
阿米娜:“我理解,你就是想我早点走!你,就是要赶我走!”
赵振戈:“这,这,我,我怎么会赶你走?嗨!”
苏兆明:“阿米娜,你别哭,赵厂长不是赶你走,这次战斗的确是一场硬仗,我们能不能活到战斗的最后,谁也不知道。赵厂长他是真心希望你好。”
阿米娜:“苏书记,我又不是没有打过仗,德国鬼子不比日本鬼子狠吗?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有什么了不起!”
赵振戈:“阿米娜,我不能让你再有一次!”
阿米娜:“为打击法西斯而死,是死得其所,我毫无怨言!”
赵振戈:“不行,走,现在我就送你走!”
阿米娜:“我不走!”
苏兆明:“哎呀,老赵,你就不要再说了。这样,我们请示总部,看看他们的意见,阿米娜,好不好?”
赵振戈:“好,请示总部,总部更是要考虑你们国际友人的安全,老苏,打电话!”
苏兆明拨通了军工部的电话,把话筒递给了赵振戈。赵振戈说道:“我是黄龙山兵工厂的赵振戈,请接军工部。”
大家都等着电话接通。
赵振戈:“谢部长,你好,我是赵振戈,有一个情况向你请示。阿米娜要求不回国了,要留在兵工厂参加反扫荡战斗……”
阿米娜一把抢过话筒:“我是阿米娜,谢部长,你好!我在兵工厂一天,我就是兵工厂的人,我要求参加保卫兵工厂的战斗!”
电话里谢部长说:“阿米娜,你等一等,正好首长在军工部,我向他请示。”
在八路军军工部,谢部长捂着话筒,转身对首长请示:“首长,阿米娜要求参加反扫荡的战斗,推迟回国,你的意见?”
首长:“这是好事嘛,说明我们八路军反法西斯的战争不是孤立的,是得到世界人民支持的。再说,阿米娜是个好军医,战斗很需要嘛。”
谢部长对话筒说道:“阿米娜,我们经过讨论,同意你留下了。请你把电话交给赵振戈。”
阿米娜得意地把电话交给赵振戈,赵振戈说:“谢部长,我是赵振戈”
电话里谢部长说:“赵厂长,总部同意阿米娜留下,但是,你要绝对保证阿米娜的安全。”
赵振戈:“是”赵振戈放下电话,转身看着阿米娜,“阿米娜,你是好样的,我服了你。”
阿米娜:“我也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赵厂长,给我分配任务吧!”
赵振戈想了想,说:“这样吧,正好,你们卫生所的民兵女子排还没有军事教官,你去对她们进行强化射击训练吧。”
阿米娜听着胸脯对赵振戈行了个军礼:“是!”
赵振戈和阿米娜来到正在进行训练的女子排。
一个叫雷爽的排长带着二十多个女战士,一些战士正研究怎么个把子弹推上膛,一些女战士在练刺杀,一些女战士在端枪瞄准。
赵振戈喊道:“大家听着,集合!”
女战士们稀稀拉拉地排成了两排。雷爽喊着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
雷爽跑步到赵振戈前面立正、敬礼:“报告总指挥,女子排集合完毕,请指示!”
赵振戈:“在卫生所,阿米娜和你们是同事,现在,阿米娜是你们的军事教官!”雷爽和女战士们热烈鼓掌。“雷排长,你马上回部队报到!”“是!”
原城日军司令部里,铃木刚开完军事会议,军官们正在散去。铃木的弟弟小板次郎在门口站着,着他的哥哥铃木司令。
铃木和一个军官走出来,看见了小板次郎。
“元朗君,就这样,我还有点事”铃木说。
“司令,你忙吧,我先走了。”说完,元朗转身离去。
铃木走到小板次郎前,上下打量着他:“嗯,军队就是一个让人脱胎换骨的地方,一年不到,你的身上终于看不到大学生的幼稚、张狂了,黑了壮了,目光沉稳了,像个男子汉了,不,更像个大日本的军人了!来,跟我来。”
兄弟两人从司令部的走廊走到了阳台上。夜里的空气冰冷但清新,雪花飘飘洒洒,两人都不由得大了个冷颤。
铃木:“这原城的冬天好像比我们九州的冬天还要来得早,你看,新年还没有到,已经下了两场雪了。”
小板次郎:“哥哥,你叫我来,不是给我谈天气的吧?”
铃木:“都谈谈嘛,在这战争的气息充满我们每一个细胞时,狂暴和烦躁在我们血管里奔腾。当我们亲人能在一起的时候,谈谈天气,谈谈美食,谈谈书法,恐怕是我们在战争里保持人性的一点机会。老弟,想念我们的父亲母亲了吧?”
小板次郎:“想,特别是冬天来临的时候,更是想念。”
铃木:“他们可是一年四季都在挂念我们啊。”
小板次郎:“是啊,我们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夺取别人的生命,葬送自己的青春,却让年迈的父母在寒冷的冬天里孤独地流泪呢?”
铃木:“小板次郎,你这样的想法是很危险的,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不要去想那些奇怪的念头,不要去弄清那些奇怪的问题。”
小板次郎:“我没有去想什么念头,也没有去弄清什么问题,可这些问题一天到晚总是缠住了我。”
铃木:“有关政治的问题我们就不要再讨论了。我今天找你来,就是告诉你,我准备把你调到司令部来,这里相对要安全很多,战争结束后,我希望我们一家能一个不少团聚一起,一个不少”。
小板次郎:“谢谢哥哥,也许很多人都想到司令部工作,但我不想。”
少将很是气恼,对着小板次郎大叫:“次郎,我们身处战争之中,人的生命如草芥一般!明智的人,不是在战争中逞英雄,而是能让自己活到战争结束!”
小板次郎:“哥哥,我认为,真正明智的人,是制止这场战争;如果没有能力制止战争,就应该动员更多的人来消解战争!”
铃木:“你!次郎,你这种想法是对天皇的不忠,是对圣战的背叛!”
小板次郎:“哥哥,你不必激动,一件事,一万个人有一万种看法,你不能强求都和你一样。”
铃木:“军人只能有一种思想!军队绝对需要统一!”
小板次郎:“如果战争是正义的,军人的思想自然就统一了!”
铃木:“你认为我们对中国的圣战是非正义的?”
小板次郎:“历史会作出回答!哥哥,没有别的事,我告辞了。”
铃木没有说话,小板次郎推开阳台的门,这时铃木喊道:“慢!“
小板次郎转过身来。只听铃木说道,声调缓和了许多:“次郎,我对得起父母的嘱托了,为了你的平安,我已经尽了我的努力。如果你任何时候想调到司令部,你自己来吧。”
小板次郎:“谢谢”说完,小板次郎走出了阳台。
漫天的雪花随着狂风在铃木的周围狂野地飞舞。
偌大的操场基本被集结的部队填满,仍然有一队队的日军部队跑步到达,沉闷的操场上只听见“唰唰唰”的跑步声。
左边是装甲车方阵,接着是炮车方阵,中间是步兵的三个方阵,右边是摩托车汽车方阵,每个方阵前品字形站着一正两副指挥官,方阵的对面站着以铃木为首的高级军官。
最后一个进入的步兵部队进入了预留的位置,传来日语的“立——定!向中看——齐!”的口令声。随后,一个军官跑步来到铃木面前,立定,敬礼:“报告司令,部队集合完毕,请司令发布命令!”
铃木走上他的指挥车车顶,拔出军刀一挥:“为了天皇,为了圣战,为了共荣的大东亚,出发!”
整个操场马上响起了马达的轰鸣声,一辆辆装甲车开出了兵营,一辆辆炮车驶出了兵营,一队队士兵走出了兵营,一辆辆摩托车,装满士兵的军车驶出了兵营。
公路上,黑压压的大军在推进,铃木在指挥车里正经危坐。在连绵不断的日军部队中,小板次郎在炮车的驾驶室里握着方向盘,紧咬嘴唇,两眼注视前方,炮车隆隆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