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虽有忠诚之心,但大厦将倾,不可力挽,唐朝已经开始走向无可挽回的衰落,他虽有此心,却无回天之力。
中国古代的制度是封建制度,中国古代的舆论监督也不像今天民主社会言论自由的舆论监督,然而,中国古代的谏官制度却又是十分有效的。为什么呢?在传统观念中,“势”之上还有道,道虽然没有“势”的政治势力,但“势”也没有“道”的精神权力,“势”只有按照“道”的指导行动才具有一定的合法性。因此,一介书生,虽然手无寸柄,只要据“道”力争,也会使“势”在正义面前低头。这是中国文化传统和中国社会的运作方式决定的,也是我们的基本传统,直到今天,这一传统还是发挥着潜在的影响。
对宗教狂热反省
孔子是不是神,真是有些说不清楚。应该说,孔子不是神,因为儒家本来就不相信神,不像道家尤其是道教那样尊崇神,制造神。但是,孔子又是圣人,是“大成至圣文选王”,到处有孔子庙,历代都供奉孔子像。儒家有时也被称为儒教,因此,孔子在一定意义上也具备了神的品格。
但是,中国也有“洋神”。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真正成功地引入中国并融入中国文化的“洋神”是佛教的释迦牟尼。但佛教传入中国,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尤其是封建皇帝,有的尊佛,有的毁佛,佛教的兴衰与此密切相关,但佛教与儒家文化的冲突与融合也对佛教的兴衰产生着深刻的影响。在这方面唐朝韩愈的观点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韩愈所处的时代佛教鼎盛,有佛寺五千三百八十五所,僧尼达十三万之众。佛教的盛行减少了财政收入,影响了人民生活,而且当时在思想领域,佛教已处于与儒家传统思想相抗衡的地位。唐元和十四年,正值凤翔法门寺扩建,寺内藏有文佛(即释迦牟尼)的指骨一节,三十年一开塔。迷信传说,开塔之年必定岁丰人泰。唐宪宗为祈求福祥,特派使节迎接佛骨。宪宗还将佛骨在宫中供奉三天,然后转到京城各寺递迎供养。一时京城上下都沉浸在拜佛的狂势之中。这时,任刑部侍郎的韩愈挺身而出,写了《谏迎佛骨表》,劝阻皇帝迎佛骨,下面是他的奏章。
“臣韩愈上表:臣下我认为,佛不过是夷狄的一种法术而已。从东汉时候传人中国,是我们古代所未曾有过的。古时,黄帝在居王位一百年,享年一百一十岁;少昊居王位八十年,享年一百岁。颛顼居王位七十九年,享年九十八岁;帝喾居王位七十年,享年一百零五岁;帝尧居王位九十八年,享年一百一十八岁;帝舜和大禹都活了一百岁。那时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安定快乐,寿命很长,然而那时的中国却没有佛。此后,商汤也活了一百岁,汤的孙子太戊在王位七十五年,武丁在王位五十九年,古代典籍都没有说他们寿数的极点,推求他们的年岁,大概也都不少于一百岁。周文王活了九十七岁,周武王活了九十三岁,周穆王在位一百年,这时佛教也没有传人中国,并不是因为供奉佛才获得这样的长寿的。
汉朝明帝的时候,开始有了佛教,可是汉明帝居王位却只有十八年,从这以后,战乱败亡相继而至,国运福祚不能长久。宋、齐、梁、陈、北魏以后,供奉佛灵日益恭敬,国家存在的年代更加短暂。只有梁武帝在王位四十八年,曾前后三次把身舍给佛,宗庙的祭礼不用牲畜,一天只吃一顿饭,只吃蔬菜和水果。以后竟然被侯景所逼迫,饿死在台城,国家不久也就灭亡了。供奉佛灵本为求福,却变成了祸患。由此看来,佛灵并不配让人供奉,也就很清楚了。
韩愈像
“唐高祖李渊接受隋朝王权时,就商议废除佛法,当时的群臣才能不高,见识不远,不能深刻地了解古代今天的事宜,不能推行阐发皇上的圣明而匡救时人崇信佛教的弊病,这件事被搁了下来。我常常为此感到遗憾。如今,您是一位聪明神圣能文能武的皇帝,您那神圣英武的美德,数千百年以来,也没有谁能跟您相比。您初登王位的时候,就不许人做和尚、尼姑、道士,又不准建造佛寺佛观。我常常以为高祖的旨意,必然能在您的手中得以实现。现在纵然不能立即实行,又怎么能放纵他们,反而使佛法更兴盛呢?
“我听说您让众僧到凤翔去迎佛骨,您亲自坐在楼上看他们把佛骨抬到宫内,还让各佛寺一个接一个地迎接供奉。卑臣我虽是最愚笨的人,也必然知道陛下不会被佛法所迷惑,做出这样尊崇、信奉佛法的行动来祈求福的。只不过因为五谷丰登,家家快乐,您要顺从人心,为京都百姓安排一种怪异的观景和戏耍的场所而已。哪有像您这样圣明的君主,竞肯相信求佛这类的事呢?
“但是百姓却愚昧无知,容易迷惑又很难使他们明白,他们如果看到陛下您这样做,将会认为您是真心的崇信佛,就都会说:‘天子这样的大圣人,还一心一意地敬奉和相信佛法,我们百姓是什么样的人呀,难道还应怜惜自己的身躯和生命吗?’于是他们就会燃香焚烧自己的头顶,或十人或百人结为一群,脱掉衣物,散发钱物,从早到晚,相互效仿。如果不马上加以禁止,还让佛骨轮流各个寺院供奉,那一定会有把胳膊砍下来,把身上的肉切下供养佛灵的人。他们伤害风化,败坏习俗,被四方的人传为笑谈,这可不是小事呀!
“佛,本来是外国人,语言跟我们中国互不相通;服装跟我们也根本不同。嘴里不说我们古代圣王制定的合乎礼法的话,身上不穿我们古代圣王制定的合乎礼法的衣服,不知道国君和臣子的道义,不知道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情分。假如他至今还在,奉他们国君的命令到我国京师来朝拜,陛下您就是从宽优待他,也只不过是在官政殿接见他一次,赐给他一套衣服,派人送他出境而已,绝不会让他迷惑世人,更何况他已经死了很久,那枯干朽烂的骨头,不吉祥的残留的东西,怎么应该让它进入天子所居的宫廷禁地呢?孔子说过:‘要恭敬鬼神,但远离它。’古时候的诸侯在他的国家凭吊死者,还让巫觋们拿着桃木和篙帚驱除不祥,然后才进行吊祭。现在,无缘无故地迎接那种腐烂的东西,您还亲自去迎接它。不让巫祝先行,不用桃木、扫帚除恶,大臣们也不说这样不对,也不指责这种过失,我真替他们感到耻辱。我请求将这节骨头交给有关的主管部门,把它投到水里,扔到火中,永远断绝根本,也断绝了天下人和子孙后代的疑惑,使天下人都知道您这位大圣人的这番举动,超出寻常万万倍啊!这难道不伟大吗?不痛快吗?
“佛如果真的有灵,能够兴灾作祸,所有的灾难祸都应加在我的身上,上天明察,我也毫不怨悔。我不胜激动,恳切到了极点,恭敬地奉献此表请您过目。我真是又惊慌又恐惧。”
韩愈上表后立即被贬,但他并不沮丧,而是写下了这样一首著名的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敢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漳江边。”其中蕴涵的浩然的正气和不屈的精神千载之下犹令人感动,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的是,韩愈的辟佛并没有阻止佛教在中国的传播,佛教终于以禅宗的形式在中国生根开花,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佛教,对中国的文学艺术和思想文化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佛教这个“洋神”已经融入了我们的传统文化,在一定意义上变成了“土神”,因此,我们从佛教与传统文化的融合可以看出文化传播的一些特点,也会从中受到一些启示。
由明君到昏君
后唐庄宗李存勖是中国封建皇帝的一个典型,一个由明君到昏君转变的典型。欧阳修专门写《五代伶官传序》,论述后唐兴起与灭亡的原因,认为“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指的就是后唐庄宗李存勖先是继承了先人的遗志,灭了燕国、后梁,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后唐,但不久,就因为自己的荒淫无道,使得后唐又迅速灭亡。我们看看下面的描述,就会知道后唐的灭亡是怎样地合情合理了。
后唐主李存勖本来是个具有雄才大略的皇帝,但在灭了后梁之后,便宠信伶官,荒淫奢侈,滥杀大臣,暴虐无道。公元926年(同光四年),庄宗听信谣言,给枢密使郭崇韬安上了谋反的罪名,杀其全族。又听信伶官景进的谗言,诛杀了护国节度使、尚书令朱友谦全家。一时间,朝野上下,人人自危,藩镇诸将惟恐祸及自己,即使是下层的军官士卒,也惶惶不可终日。时局至此,李存勖灭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当时,戍守瓦桥关(今河北省雄县)的魏博镇士卒,因期满轮调回镇。魏博兵是后唐的一支精锐部队,战斗力很强。走到贝州(今河北省清河县)时,庄宗觉得邺都(今河北省大名县)兵力不足,如果他们回去以后发生变乱,恐怕不好收拾,于是就下令他们留在贝州,不准回乡。顷刻之间,流言四起,人心慌恐,大家不知所以。兵士皇甫晖率众哗变,杀死了统领自己的军官,胁迫受大家爱戴的军校赵在礼为首领,长驱南下,攻入邺都。变军推举赵在礼为魏博留后。
庄宗听到了这一消息,立即派遣归德节度使元行钦率军进讨,不料交战即败。庄宗大怒说:“破城那一天,城中老少,一个不留!”元行钦率各镇的增援部队,再次进攻邺都,但因变军知道朝廷决不饶命,所以顽强守卫,所以再次遭到失败。这时,全国各地变兵四起,纷纷告急。庄宗迫不得已,只得让他平日猜忌的李嗣源率领亲军前往讨伐邺都叛军。
后唐的侍卫亲军号称“从马直”,是由庄宗挑选勇士组成的,分为四指挥,总指挥使是郭从谦。郭从谦本是伶人,得到了庄宗的宠信,后来以军功升为指挥使。郭崇韬掌权时,郭从谦以叔父礼相事,而睦王李存义也收郭从谦为义子。后来二人被冤杀,郭从谦对此经常感到不平,他暗中以私财结交从马直的军校,准备替二人喊冤。
后来,亲军在洛阳供给不足,军士王温策划兵变,因事泄被杀。一次,庄宗与郭从谦闲谈,开玩笑地说:“你过去曾经依附郭崇韬、李存义,现在又教唆你的士兵王温造反,你想干什么?”郭从谦本来就有此事,听了庄宗的话,更加忧惧不安。于是,他积极准备叛乱,暗中散布谣言,说皇上因为王温谋反的事,等到邺都平定以后,要把亲军全部坑杀。消息传出后,官兵上下无不人心惶惶,兵变一触即发,而此时庄宗对此全无知觉,反倒让他们出征,这无异于给了他们一次绝好的机会。
李嗣源虽遭庄宗的猜忌,但忠于皇帝,并无异志。他率亲军渡河北上,来到了邺都,在城西南扎营,准备第二天拂晓进攻。可是,当天晚上,军营中就发生了兵变,从马直军士张破败率变军劫持了李嗣源,并向士兵们宣告说:“将士们追随皇上十年,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终于得到了天下,可是皇上却恩断义绝,一味诛杀功臣勋旧。贝州的那些官兵,不过思念家乡,想回去看看,并没有别的意思,皇上现在竟不饶他们一死,发誓说破城之后要把他们全部杀掉!近来,从马直的几个弟兄吵闹,并没有谋反,皇上竞要把全队处斩。我们当初并没有叛心,只是怕死,现在看来跟随皇帝就是死。大家商量,愿意跟城里的赵在礼联合。击退各道军队,让皇上在河南当皇帝,让大帅李嗣源在河北当皇帝,做我们的统帅。”
李嗣源听了这些话,极为惊恐,劝阻叛军,叛军不从。李嗣源说:“你们不听我的话,就随你们的意去做,我自己返回京师洛阳。”变兵们哪里肯听,操起兵器,把李嗣源围住,警告说:“我们这些人是一群虎狼,分不出谁尊贵,谁卑贱,大帅想去,恐怕走不了。”于是,叛军簇拥李嗣源等进入魏州。但魏州城里并不知道城外的这些变化,拒绝他们进城。变军首领皇甫晖首先出城迎击,张破败没有准备,结果被杀,征讨军也全部崩溃。等赵在礼弄清了真相,就率各级军官迎接李嗣源进城,向李嗣源叩头流泪,请求宽恕,说:“我们不知变化,愿听大帅的命令!”
李嗣源见自己已成骑虎之势,无法脱身,只好假装答应。后来假托收抚散兵,出了邺都,李嗣源流着泪对各级将领说:“我明天就回镇州,呈递奏章,听候皇上的裁决。”大将霍彦威说:“这样恐怕不行,您是大军元帅,不幸被变军劫持,元行钦不战而退,他回朝廷后,一定拿您当借口来搪塞。您如果直接回镇州,岂不正应了‘割据土地,要挟君王’的话?眼下之计,不如日夜不停奔往京师,亲自面见皇上,或许可以洗清自己。”李嗣源听了这一番话,觉得很有道理,便答应了。
李嗣源不想反叛,想说明实际情况,但屡次上表申诉,但都被元行钦拦截下来,无法达于朝廷。他焦虑不安,坐卧不宁。他的女婿石敬塘倒是个有智计的人,趁机劝他说:“事情的成功,是由于决断迅速,事情的失败,也是由于犹豫不定。世界上哪有上将跟叛军一同进入叛军的城池而将来能够永保平安的呢?大梁是天下之要会,请让我率三百骑兵发动奇袭。如果幸而能够夺到手,大帅就率主力急行东进,只有这样,才可以保全自己。”突骑指挥使康义诚也趁机说:“皇上生活荒淫,治国无道,全国早就怨恨不平。您跟大家站在一起,就可活命。您如果坚持效忠守节,恐怕难逃一死。”李嗣源思忖了一会,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向各道将领发出命令,征调军队。李嗣源本来就是成德节度使、蕃汉马步军都总管,威望很高,所以河北诸镇纷纷拥戴,顺利渡河,不到半月,便南下进入了汴梁。
起初,因变军四起,军心动荡不安,国库空虚,士卒不饱,谣言纷起。宰相们发觉情势险恶,都惶惧不安,就上疏说:“现在国库已空,宫库里却有大量储存,皇家各军将领士卒,连自己的父母妻子都养不活,如果这样下去,再不救济,恐怕军心生变。请陛下动用宫库来救活他们,等过了荒年,宫库里的财富还会回来的。”李存勖本已答应,可是刘皇后却不同意,她说:“我们夫妇身为君王,管理万邦,虽然依靠军队,但更是由于天命。既然天命在我,别人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李存勖听信了皇后的话。
宰相见迟迟不见动静,又在便殿向李存勖口头奏报。刘皇后派人在屏风偷听,过了一会儿,她派人携带了一个梳妆台、三个银盆,还跟着三个年幼的皇子,从宫中出来,告诉宰相说:“人们都说宫里积蓄很多,其实不了解真相。各地进贡的东西,随手都赏赐光了,只剩这些东西。请您把他们卖掉、犒劳官兵吧!”宰相们见此情景。恐惧惶然,不敢再说。
不久,庄宗听说李嗣源已率军南下,这才觉得真的出了问题,便出钱帛赏赐诸军。士卒们得到这些钱帛,并不感激,还破口大骂说:“我们的妻子儿女已经冻饿而死,现在要这些有什么用!”庄宗率军奔向汴梁。途中听说李嗣源已进入了汴梁,只得仓皇逃回。到荥阳时,兵士已逃走了一半。他再三温言抚慰士卒,答应给他们重赏。士兵们说:“陛下的赏赐来得太晚了,没有人会感谢圣恩。”李存勖无话可说,只是流泪而已。
刚到洛阳,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便率众哗变,与京城驻军发生了混战。庄宗在乱兵中为流矢射中身死,左右全都逃散。庄宗过去的那些伶人收集走廊上的乐器,堆到庄宗身上,纵火焚烧,才使庄宗免遭尸骨暴露之灾。
李嗣源随后进入洛阳,称监国,旋即帝位,是为后唐明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