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明白,不论是学术能力还是政治外交能力,自己都远不如韩非。现在秦王把他留下,韩非是否得到重用,还不得而知。不过一旦重用,自己就永世不得出头。为了个人的功名利禄,他必须首先除掉韩非。他对秦王说:“韩非是韩王的亲族。大王现攻打韩国,韩非自然不会同意,爱韩不爱秦,这是人之常情。”秦王说:“既然不能用,那就放走吧!”李斯的目的是要赶尽杀绝。他又对秦王说:“如果放他回韩国,他定会为韩出谋划策,对秦国十分不利。不如在他羽翼未成之时就将他杀掉。”秦王听信了李斯的话。李斯就送给韩非毒药,令他自尽。韩非深知李斯的为人,就饮毒自杀了。李斯知道从此没有了对手,就更加放胆大干了。
公元前221年,秦王政完全兼并了六国,使中国在经历了长期分裂割据的局面以后复归于统一。统一之后秦始皇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管理这个大一统的国家。丞相王绾首先提出,全国地方太大,难以管理,应像周代那样,分封诸子,裂土而治。在召集群臣讨论这件事时,博士淳于越向秦始皇上书说:“殷周所以能有千年的天下,其原因就在于把天下分封给了子弟和功臣。现在天下如此之大,宗室子弟没有封地,同于百姓,万一发生了像齐国的田常、晋国的六卿那样的叛乱,又有谁来相救呢?不以古为师而能长久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唯有李斯坚持置郡设县,遣官治理。他认为,天下之所以战乱频仍,全在于周朝分封以来诸侯各自为政,相互仇视,周天子也无力制止;如今天下一统,如果再立许多诸侯国,等于再次分裂,不利于中央集权管理。出于对当时情况的考虑,也由于个人生活经历,秦始皇接纳了李斯的建议,把全国分为三十六郡,郡下置县。李斯为中国封建社会建立成熟的统治形式,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李斯是一位政治雄才,也是一位为了权力而不惜一切的人,但问题是他还是一位学者;在封建官场,尤其是在秦末,稍有一点人的心肠,就难免败下阵来。
淳于越坚持实行分封制,激怒了秦始皇,秦始皇遂把他交给李斯处理,而李斯审查的结果,却是非常奇怪:认为淳于越泥古不化、厚古薄今、以古非今等罪状全是由于读书,尤其是读古书的缘故,竟建议秦始皇下令焚书。按照李斯的规定,凡秦记以外的史书,凡是博士收藏的诗、书、百家语等都要统统烧掉,只准留下医药、卜筮、种树之书。此后,如果有人再敢谈论诗书,就在闹市区处死,并暴尸街头;有敢以古非今的人,全族处死;官吏知道而不检举者,与之同罪;下令三十日仍不烧书者,面上刺字,并征发修筑长城。毫无疑问,这是对中国文化的一次大摧残。
在焚书的第二年,即公元前212年,秦始皇对书生进行了一次更大的迫害:他竟下令将咸阳的儒生460多人活埋,即为“坑儒”事件。
“焚书坑儒”是中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不仅给中国文化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也是对人类文明的一次极大的污辱。是对人的尊严的严重践踏。这个事件固然与秦始皇的暴政主张分不开,但李斯的借题发挥乃至无中生有也确实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今天看来,李斯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迎合秦始皇的心理,把秦始皇所要做的事情推向极端;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从精神到物质上彻底消灭自己的竞争对手,使天下有才之士望秦却步。李斯也就可以独行秦廷了。李斯的目的应该说是达到了,但学者出身的李斯,竟能这样背叛文化,残害文化,实可谓天良丧尽。对这样的“读书人”,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为了宣扬皇威,镇抚六国百姓,开始了他的第五次出游:从咸阳出发,经武关,沿渭水、汉水到云梦,再经长江东下直到会稽;登会稽山祭大禹,并刻石纪念。在北归咸阳之时,秦始皇得了重病,不久即病死在沙丘。
当时随行的有李斯、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和胡亥的老师赵高。秦始皇临死之前,曾有书信召扶苏送葬。按当时的习惯,长子承位是天经地义的,况且扶苏又刚毅勇敢,较得人心。但赵高为了掌握大权,却极力想把胡亥推向皇位,就让胡亥扣留了秦始皇给扶苏的书信。
秦始皇猝死,李斯怕引起天下大乱,便令人在秦始皇的车内伪装成秦始皇,让人照常送水送饭。赵高趁此机会拉拢李斯,采取攻心战术,他们之间有一段精彩的对话。
赵高说:“皇帝临死前写了一封宣召扶苏来送葬的书信,未及发出,便死了,这您知道。但现在这封信在胡亥的手里,皇帝死了又没有人知道,决定由谁继位,全看胡亥和我了。您的意下如何呢?”
李斯说:“这是亡国的言论,这哪里是做臣子应该说的话。您这样做,不觉得太过份了吗?”
赵高说:“如果按始皇的意思去办,也未尝不可,对我毫无损害。我只想问您,您和蒙恬相比,谁更有才能呢?”
李斯说:“我不如蒙恬。”
赵高说:“那好。扶苏刚毅勇武,又曾坚决反对您和始皇帝焚书坑儒。他即位之后,必定任用他最为亲近的蒙恬做丞相,到那时,您怎么办呢?”
李斯默然。赵高就这样开门见山,紧紧抓住李斯贪恋权位富贵的心理,争取了李斯。于是,两人合谋,伪造秦始皇的书信,指斥扶苏“不孝”,蒙恬“不忠”,令其自杀。扶苏接信后自杀,蒙恬不肯自杀,后被囚禁,终于服毒而死。胡亥即位,是为秦二世。李斯是一个可以牺牲任何良知来换取和保住功名的人。秦二世胡亥十分昏庸,只顾享乐,不理国政。秦朝已如厝火积薪,十分危险,但李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位,虽然看得十分清楚,也不规劝。一次,胡亥竟向李斯问道:“你的同学韩非在文章里说过,古代的帝王都是非常辛苦,难道做帝王就是为了受罪吗?如果帝王连自己都不能满足,又能如何治理天下呢?我看是臣子无能,才使君王受累。如今,我既想随心所欲,又想治理好天下。你能替我想个办法吗?”
李斯不仅不直言相劝,反而揣摸胡亥的心理,献上了一套“督责之术”。他说,贤主若能行“督责之术”,群臣百姓就不敢不勉力效劳,否则,那就比唐尧、虞舜还辛苦。所谓“督责”之术就是君王的独断专行加严刑酷法。胡亥一听这种哄小孩般的把戏,正中下怀。立即采用,结果弄得天下“忠臣”被杀,“明吏”遭戮,怨声载道。
赵高和李斯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日后的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也就势在必然。胡亥整日在宫中淫乐,根本就不理朝政,所有大小事务,全委托赵高办理。一天,赵高往访李斯,故意谈及关东乱事,两人相对唏嘘。赵高说:“现在关东群盗如毛,警报频传,而主上恣意为乐,又征调役夫,修筑阿房宫,采办狗马等无用之物,充斥宫廷,不知自省。我们心急如焚,怎奈人微言轻,不如丞相德高望重,还望丞相进谏。”李斯说:“不是不愿进谏,实是皇上并不出朝视事,无由得见。”赵高则说等他探得主上闲暇,便来报告。李斯还以为赵高是个忠臣,就很高兴地答应了。
过了几天,正当胡亥玩得高兴的时候,赵高派一宦官急传李斯入见。李斯穿好朝服,疾趋人宫,没想到正碰在胡亥的兴头上,迎头遭了一顿训斥,只好回去。这样往复三次,胡亥就十分气恼李斯,怪他败坏了他的游乐之兴。赵高趁机谗毁李斯说:“假造诏书让您当皇帝的事,李斯参加了,他本以为功劳很大,皇上会封赏他的,现在未能如愿,就心怀不满。现在接连求见,恐怕不怀好意,要加提防。再说外边风传他与长子李由与盗贼合谋反叛,虽未有确实,但关东盗贼猖獗,李由并不奋力扑击,就是绝好的证据,请陛下下令拘捕,不要犹豫了。”胡亥虽然糊涂可笑,但毕竟还知道事情重大,就先派人调查。赵高暗地里嘱托使臣。让他们诬谄李斯。
到了这时,李斯听说有人在调查自己和儿子李由,才知道中了赵高的计。他立刻上书,历数赵高的罪状,妄图挽回败局。但胡亥看了奏章以后,十分气愤,说:“赵高为人清廉,下知人情,上适朕意。朕不任赵君,将任何人?丞相心虚,还来诬劾赵君!”当即把李斯的奏章掷回。
李斯见胡亥不听,就去联络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联名上书。请胡亥罢修阿房宫,并有隐斥赵高的语意。胡亥这才真正动怒,在他看来。天子富有天下,无论怎样享乐都是应当的事情,而臣子不能平定盗贼,不能为君分忧,实属不该。李斯没想到自己献上的“督责之术”在这里“督责”起自己来了,再加上赵高在一旁怂恿,胡亥当即下令逮捕了三人,一并罢官,下狱论罪。冯去疾、冯劫不肯受辱而自杀,李斯却贪恋富贵,不肯就死,被赵高打了一千多杖,竞致昏去。李斯曾想上书申冤,但书信被赵高截留。李斯受不了严刑拷打,只好招供。长子李由又已战死,正好死无对证。于是赵高就轻而易举地罗织了一件谋反大案。胡亥见了案件材料以后,十分赞叹地说:“多亏赵卿破了这一大案,否则后果真是不堪想象了。”
胡亥令李斯受五刑,诛三族。李族的子弟族党一并逮至市曹。李斯哭着对次子说:“我想和你再牵着黄犬,出上蔡东门,赶捕狡兔,已不可能了!”
李斯先被在面上刺字,再割去鼻子,再截去左右趾,然后杀头,最后从腰中斩断,砍为肉泥。其余族党一并处斩。
纵观李斯的一生,为秦始皇统一中国出谋划策,为建立郡县制力驳群儒,其功劳确有不可埋没之处,但其原发动机却并非为了国家、百姓,甚至也不是为了哪一个朝代、君主,而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名位,故他的一生也劣迹斑斑:害死韩非、阿谀逢迎等姑且不说,只促成“焚书坑儒”之一事,已够他万世不得翻身了。
李斯谋取名利富贵确有其术,只是抽身不及,弄个全族覆没,不免令人叹息!不过,似乎更值得叹息的还不在这里。为什么中国历史上很少有真正的忧国忧民之士呢?为什么学者的忧国忧民,一旦做了官,就变成了忧身忧家了呢?更何况到处都是李斯这样的不惜任何代价换取功名利禄的人!封建官场真是一口灵魂的大染缸,把一个民族都染换了颜色!
但说句公道话,李斯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还残留着一丝正直和诚实,否则,他就不会中赵高之计,前去劝谏胡亥了。与赵高相比,既可看出读书人的本色,又使人看到,真正的读书人永远成不了到家的权谋家。因为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丝正义和善良不绝如缕,就是这一丝善良和正义,就足以使他们从封建官场上败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