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后半夜吧,外屋门被一点点打开,程大娘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我本就没睡所以一直盯着,她没料到我醒着被吓了一大跳。
“闺女......你...你醒啦......”
我能看出她眼里的畏忌,任谁也都是一个样吧。
这年头不信邪,不信鬼神的还真少,就连我也一样。
经此一遭,我更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了。
只不过他们不会拿我当神来看,毕竟我也确实不是神,当不当神倒不要紧...只是现在这情况他们怕是把我当怪物看了。
即便是真的,我也不愿意承认。
“大娘...你别怕,我是人而且还不是个坏人。”
程大娘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扶住距离她最近的支撑房梁的那根木柱,勉强笑了笑。
“...闺女啊......可可不是俺们害得你......俺家那口子是村长,他好心把你背上来的...你要是河里的......想回去就回去吧......”
听这话她是把我当成鬼或者其他什么怪物了吧?
“大娘,是您和大爷救了我,别说我不是怪物,如若我是,也绝对不会伤害你们......更何况我不是。”
程大娘听了这话,好像心中又生出了别的念头,她小心翼翼向前挪了点地方。
“那...那...你是神仙?!”
我再也忍不住笑出声,这大娘的想象力也怪丰富的。
“我也不是神仙......”
怕她继续问‘那你是个啥’之类的话,我又补了一句。
“家里人在我年少时求过神拜过佛,就是希望能保佑我......可能命不该绝,哪路神仙保了我一命吧。”
虽然还是不太敢相信我,但她确实放松了些。
“闺女...那个郎中说你失血过多,让你好好歇息,你咋不睡了?”
“大娘......我睡不着。”
也许是我命好遇到了这家人,村长赵永宽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妻子程桂芳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良善之人。
说起这家人,村里人绝对说不出半个不好来,赵永宽当村长这些年,也处理了不少东家长西家短的啰乱事,只要村长到,保证处理两家都满意。
事都不是大事,但就因为不是大事旁人才难插手,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作为村长要先把水端平也很难。
程桂芳见我年纪轻轻就经历生死,她也是有些可怜我,但还是不敢靠近。
“闺女...那个...那个你还是睡吧,不睡身体恢复不好......到时候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大娘你去睡吧......等会儿累了,我可能就睡了。”
她听了我的话点点头,向后退着出了屋。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得出,程大娘是怕我的,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缓冲一下才能平复,我倒也理解。
我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
想安葬姑姑,结果自己都变成尸体被扔下河。
现在身上身无分文,也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投靠,原本包袱里有些银元,现在也丢了......想生活下去估计很难。
是悲观吗?人不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都厉害到这种程度了还怕活不下去?我相信这世上绝对再找不出第二个和我有相同经历的人。
说实话,我一直都是个很乐观的人,且不是特别在意旁人的眼光。
我这人很现实,也很自私。
因为我觉得,要想活着就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在能保证自身的前提下再去看别的,连自己都没找落要还有闲心去管别人,那就真的是舍己为人了!可我做不到......
我只想活着,就算世道不好也想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见到未来,管他酸甜苦辣都尝尝,
也算没白活这一趟,万一有美好的事情呢!
我真的是个乐观的人......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充分在我身上得以验证!从记事起,姑姑就没少带我四处走,每到一处地方都住个两三年,那个逍遥自在。
加上姑姑识文认字,我这功课也没落下,大多字我都识得。
那些年真的是在游山玩水间度过,直到两年前来到东北,我们应该早点走的......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即便倒流,该发生的也一定会发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感慨着竟然睡着了。
听到院子里的公鸡打鸣,我醒了过来,醒来的那一瞬间...我觉得一定是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直到肩膀和手臂传来的痛感才让我彻底清醒。
这是新生的第一天吗?
地上没有鞋子,我也没有穿袜子,光着脚丫尝试着站起来。
双脚站在砖瓦砌成的地面上,那种踏实、熟悉的感觉,让我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我盯着自己的脚面,双脚一步一步稳稳地踏在地面上,大起大落又经历了生死的自己早已不是原先的罗淼了。
按道理说,活着应该高兴,但我内心还是纠结的......想接受这些变故也是有些难。
我无意扫视四周,想回到炕上,却瞥见一旁柜子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男人的合影,这二人,左边那人穿着军装,腰板笔挺,英武不凡的气质展现淋漓尽致。
右边那人穿着西装,简直活脱脱个衣服架子!看似儒雅有礼绅士打扮,去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气。
因为这一点,我有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穿着只是其中一点,取下照片细细打量起照片上两个人,虽然都在笑,但两个人看上去完全不同。
左边穿军装这位,一对小刀眉,眼眸带笑且自然,眼角上扬,笑起来右唇角比左边弧度要长,不自觉得吗?看起来有点玩世不恭的意思。
不近看看不出来,这一看才发现,穿军装这位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他左眼眼角有一颗极小的黑痣。
右边这位么...他的感觉跟左边这位完全不同,剑眉星目鼻如悬胆,不过眼神完全在暴露本性,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他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劲。
多的我也说不上来,这两个人是兄弟?但也不是特别相像。
下意识翻到背面,上面用钢笔写着拍照日期,
这时程大娘端着一碗刚刚煮好的面推门走了进来,见我拿着照片略微有些紧张。
“......闺女...大娘给你煮了碗面.......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那个......你身体还没好吃点清淡的对身体好。”
我放下照片接过碗筷。
手擀面,西红柿鸡蛋卤,热腾腾冒着热气。
我记得姑姑最拿手的就是手擀面...她也喜欢用西红柿鸡蛋做卤。
但我并不喜欢吃......现在看到这个......
我笑了笑没有客气的意思,也不管面是否烫,拿起筷子丝毫不顾形象大口吃起来。
见我这个样子,程大娘一面倒了杯水一面抚着我的背,嘴里还说着
“慢点吃...慢点吃,锅里还有呢,你别噎着了。”
大口吃着面,我笑了也哭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想流泪,可却还是笑着。
“孩子......你...你别哭啊,这哭的大娘怪难受的...有什么憋屈的事,就和大娘说说...别哭了。”
程桂芳此时的心情完全被我带动了,她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人哭,哭泣一定有原因,要么是委屈,要么就是遇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或者因为悔恨,让人不得不哭。
但从我身上的伤,和出现的地点来看,她觉得我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否则不会这样。
程大娘楼过我,拍着我的背安慰道
“......闺女大娘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不过那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咱们不哭了啊。”
放下手中的碗抱住大娘,我就像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找到了熟悉的亲人......
如果我有娘亲的话,年纪应该会和她差不多大吧。
“谢谢您......”
“你还客气上了!客气啥!快吃!一会改凉了。”
“嗯,我吃面。”
程大娘笑着坐到我身边,她看我的眼神早已不是昨晚那个样子,
“闺女,俺还不知道你叫个啥?”
“我叫罗淼。”
程大娘拿起刚刚我拿着的那张照片,擦了擦,极为宝贝生怕脏了破了。
“大娘,那上面的两个人是您儿子?”
程大娘笑了笑指着照片上的人介绍起来
“不都是,穿军装这个是俺大哥家的孩子,旁边那个是我儿子。”
“您儿子?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跟他哥在城里念书呢。”
一提起孩子程大娘的话匣子算是彻底打开了,她将了很多她侄子和她儿子小时候的事,多数都是幼时的一些蠢事,我听着倒也不觉无聊。
“不说了不说了,大娘一提这事就容易想孩子,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这世道不好生存,但竟然他们俩都在军校应该还不错,再说了...男子汉多出去闯荡闯荡见见世面,将来独当一面,家里需要顶梁柱。”
“说得对,其实俺也不是担心俺家那崽子...俺是担心俺那侄子,那孩子从小命苦......唉!不说了,大娘院子里还有活,还吃面不?锅里有,你手不方便大娘给你盛。”
“够了够了...我这一碗就够了。”
“行!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儿喊大娘。”
我笑着点点头,程大娘将照片重新挂好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