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皇祖父,皇祖父万岁万万岁!”
御书房内,承帝冷眼瞧着恭敬跪在案前的兄妹两个,眼睛眯了眯,有深邃而悠远的光芒自眼底一纵即逝。并未恩准兄妹二人起身,而是劈头冷冷问道:“沐崎焱,西楚三皇子可是你放走?”
沐崎焱上半身挺直,闻听这声质问便是斩钉截铁地回道:“回皇祖父,孙儿不曾做过。”
“好一个不曾做过!”
承帝猛地一拍桌案,眼底刀锋般的锐利锋芒直射向面目从容的年轻人,“你说你不曾做过,那么,救走宇文拓的人就是你的随从,一个叫云介的人,这又是为何?难道说云介不是你的人?”
“回皇祖父,云介是孙儿的的随从没错。可他所做之事却未必受了孙儿差使。”沐崎焱依旧从容不迫的对答,由始至终,承帝也不曾见过他露出心虚亦或慌张的神色。若非他极擅长‘掩饰’,便是此事真与他不相干。奈何,证据确凿,他无从抵赖。
“几日前,宇文拓曾送过一封书信到南清王府,有无这回事?”
这一次,不等沐崎焱开口,倒是玖玥抢先了一步回答,“皇祖父容禀,信,我和哥哥确是收到了一封。信上只有两个字:救我。却并未署名是西楚三皇子写给我和哥哥的。这应该……算不得什么证据吧?”
“就算那封信算不得证据,那你去四方馆见了宇文拓,又如何自圆其说?”
他果然知道!
沐玖玥一直怀疑皇祖父在他们王府安了‘眼线’,如今看来,她的揣测竟是半分也不假。
“孙女不敢欺瞒皇祖父,正午时分,孙女是去了四方馆,探望过西楚三皇子。三皇子来者是客,就算两国正处在交战中,对他,我们也当以礼相待。如此,方可彰显我泱泱大国之风范。且孙女听说此次西楚发兵,全然是西楚太子一人的决定。而西楚之皇却是一直主张两国交好。否则,他也不会派了最钟爱的儿子来。这场战争会以何种局面收场暂且不说,倘若此时传出西楚三皇子在我朝皇都遭到不平等对待的消息,西楚国皇必然大怒,对两国交好的主张只怕也会发生改变 ……”
这个孙女从来都伶牙俐齿,承帝已不是第一次领会了。私下里偷偷前去四方馆探望宇文拓,明明是她的错。结果被她言之凿凿地这么一说,倒成了‘善意之举’。
承帝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就算那封书信和她私下前去四方馆都构不成足以取信他人的‘证据’,那个叫云介的随从却是他们说破了天也无从抵赖的。而且屯放粮草物资的地方又偏偏这个时候走了水,附近看守南城门的官兵纷纷跑去帮忙救火,载着宇文拓的马车便顺理成章地出了城门 …… 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
“皇祖父,请恕孙儿直言。在明知道放走西楚三皇子会激怒皇祖父您的前提下,孙儿也好,玖玥也罢,都断然不会甘愿冒着很可能连累整个南清王府的风险,仅为了一个‘泛泛之交’犯下此等大错。”沐崎焱义正言辞,面目笼罩坦然之色,令人无从判断他所说究竟是‘肺腑之言’还是‘推诿之词’。
承帝的眸色黯了黯。的确,若是沐崎焱兄妹做的,那留下的痕迹未免也太清晰了点。即便他们甘冒大不违之风险,欲将宇文拓救出,凭他们兄妹的思量,断无可能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纰漏’,等着被人奏上一本。此事,倒更像是有人蓄意‘栽赃构陷’。然而,想归想,在证据面前,承帝的态度始终显得有些‘模棱两可’。他乃一国之君,总要对天下黎民‘负责’。如今他的孙儿犯了如此‘大错’,却是证据确凿。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若一意袒护,传出了风声去,他皇帝的颜面何存?
“饶是你言之凿凿,但有证据在前,你等抵赖不得。现在,说说你们将那西楚三皇子藏在了何处?若吐露实言,朕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好一个从轻发落!
沐玖玥微微垂敛的水眸倏尔间便是寒如冰雪。皇祖父所谓的‘证据’也只是一个人片面之下的‘证词’罢了。可他却情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信任她与哥哥。他们不是亲人吗?何以亲人之间的信任竟也这般薄如纸屑 ……
说到底,在他们兄妹和皇家颜面之间,皇祖父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即使代价是要舍弃他们兄妹。
事情到了这里,沐崎焱也好,沐玖玥也罢,都是心如明镜。对皇帝这般自私的选择与决定更感到心寒莫名。兄妹俩默契地相视一眼。沐崎焱的眸光依旧温润,然而这一眼之间却倾注了太多的无奈与感伤。相比他而言,沐玖玥倒显得镇定如常。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她前生经历了那种痛心疾首而又铭刻于心的苦痛之后,相形之下,眼前这无妄之灾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根本不值一提。皇家自来情薄,她早已领略过了,不是吗?
这时,张景天疾步匆匆地走进御书房,径直走到了皇帝身边,附在他耳畔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只见,承帝露出微微的错愕之色,似是讶然。随即审视一般的目光落向仍直挺挺跪在案前的兄妹俩,眸子里有晦暗的光影闪烁。
然后,他冲着张景天略一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即刻走到外面宣人去了。
不出片刻,在张景天的引领下,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书房里的沉寂与对峙间隐隐剑拔弩张的氛围。
一身月白轻袍,端的是风姿卓然。西楚三皇子宇文拓在沐玖玥身边站定,冲着案后的承帝拱手进了一礼。
尽管极力掩饰,仍有一丝错愕讶然之色流连轻笼在承帝的眉目之间。谁会想到,就在他几乎要将‘胆大妄为’的沐崎焱兄妹定罪的这一刻,宇文拓,这个掀起了波澜的‘罪魁祸首’却突然出现。不是说他‘失踪’了吗?不是说他被沐崎焱‘救’走,逃离京城了吗?那现在这又是如何?
“你——”
承帝心中沉吟着,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语气去质问宇文拓的短暂‘失踪’。既不会显得他‘小肚鸡肠’,同时又不至唐突了远来的客人 ……
大约是考量到了他的‘难处’,宇文拓选择了主动‘交代’。
“听说皇上派人四处寻找我的下落。给皇上带来了‘麻烦’,宇文拓特来向皇上请罪。”
请罪?暗讽还差不多。
听着他有礼而不失风度的话,沐玖玥浅浅地扬起嘴角,笑意宛然间,带出几许冷凝的讥讽之意。人家西楚三皇子远来是客,皇祖父却把他当成了‘人质’一般软禁在四方馆。发现他‘逃跑’了,还派人大肆寻找,又或‘捉拿’更为妥帖些。如此气量狭窄的行径, 可不要‘贻笑大方’了。
承帝脸色变了一变,勉强按捺火气没有发作。至少,玖玥那孩子有几句话还是说对了。宇文拓受西楚国皇之托,远来东越皇都,本欲缔结两国秦晋之好。突然发生了西楚太子起兵一事,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若因此就对西楚三皇子诸多为难,传了出去,是为百姓之不齿,西楚国皇那里定也会与他不休。
定了定神,承帝再度拿出一朝天子的几分威肃之势,沉声道:“你没打声招呼就消失所踪,朕如何能不担心你的安危?”
闻言,宇文拓面露无奈神色,难掩怅惘地幽幽一叹:“消失不见,实非我所愿。就在大约一个多时辰前,我被人打晕了。是南清王世子身边的一个随从救了我。否则,这会子,我怕是命休矣。”
“竟有这事?你的意思是你被人劫持了?”诧异之余,更多涌上承帝心头的,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与愤怒之感。在他堂堂东越国都,又是重兵把守的四方馆,竟然有人胆大包天的公然挟持了远方来客!!!
“回皇上话,正是。”
被劫持了,却被沐崎焱身边的随从所救。这么看来,有人说目睹云介偷偷‘带’走了宇文拓,却是言不符实。
“崎焱,你的随从救下西楚三皇子一事,你可知晓?”
虽说峰回路转,然则,沐崎焱却能三番两次地搭救宇文拓,到底也透着那么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闻言,沐玖玥便是心中一凛!难道说,背后操纵此阴谋之人,从一开始的目的便不是让他们救出宇文拓从而身陷囫囵?而是为了引起皇祖父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