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么一个局面,会以何种结论收场几乎已板上钉钉。凭她楚侧妃与秦氏再怎么不甘心,沐玲玉这个庶女,楚衍是娶定了!而她之所以任由此事发生,自然也有她的用意。
沐玲玉是个没脑子的,做事冲动,全然不顾后果,性子又跋扈张狂。一日不把她嫁出去,迟早她还会闯出祸端。与其放着这么一个不定时出状况的危险分子在身边,时时刻刻留神谨防,倒不如就此把她放了出去,让她成为武国公府的‘麻烦’。而她,已经开始期待秦氏、沐玲玉这对婆媳相处起来会是怎样‘天雷勾动地火’的热闹场面。
余下的事由父亲做主,横竖自己在这儿也插不上话,沐玖玥就悄然退出了‘剑拔弩张’的花厅。
徐睿正候在院子里,见到她即迎着走上前来。
“徐伯,需得劳累您把善后工作做好,勿将昨夜之事散播出去。传我的话,府中上下,有谁胆敢乱嚼舌根甚至放了‘风声’出去,本郡主定惩不饶!”
徐睿一面恭谨地点头应下,一边说道:“郡主放心,昨夜我就已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
声音方落,听到有脚步声接近,徐睿抬起头,见是武国公府的二公子,遂见了声礼:“二公子!”
沐玖玥眼底颜色一寸一寸地沉寂下来,眉头隐约皱了一下。
“郡主,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徐睿见楚二公子径直走到了郡主身旁,心知必然有话欲言,便识相地自请退去。
沐玖玥微一点头。
静寂了片刻,沐玖玥扭过脸来,冲着楚衍绽放出一个明快的笑容,声音亦含了莫名的欣悦,“还未恭喜二公子得娇妻之喜!”
这话分明绵里藏针!
听出她话音隐隐的嘲讽意味,楚衍本就阴云密布的俊容上表情变得更为凛冽森寒,“郡主何必讽刺于我?”
“讽刺?二公子言重了!”
沐玖玥嘴角笑意不减,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事不关己般的从容。
楚衍眸子里有莫名的光影闪烁,负在身后的手缓缓地收拢成拳,向来和煦的眉目间一片阴郁之色。似自嘲地轻哼了一声,语带苦涩地说道:“不管郡主信与不信,在这件事情上,由始至终我都是最为被动的那一个。”
听了这话,沐玖玥再弯起嘴角,那笑,却是极淡。
“楚二公子的意思,莫不是有人强迫与你?”这般问着,沐玖玥的眸子灿若辰星,眼中看似明快的笑容却沉寂得很深。
又是这样……
楚衍恍然忆起那日南清王府的马车侧翻,当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救了沐玲玉之后,沐玖玥就用那样的目光看过自己。分明在笑,可在触及到她眸子里闪烁的笑意时,他却莫名感觉心头一慌,似是被人剥光了衣裳,里里外外地看穿。
怔忡间,少女清冽含笑的声音再度响起,“其实早在二公子踏进王府大门的那一刻,对楚侧妃唤你来此的目的就已洞若观火了吧?可是二公子却并未做出任何的‘反抗’,而是顺水推舟,欲拒还迎地让这一切发生。真的就是‘被动’吗?”
楚衍心口微微一震,错愕地看着少女,似乎有些不可思议沐玖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楚二公子其实也不必若此般不甘伤怀。大姐姐虽是庶女,但终归有皇家光环加身,不至辱没了楚二公子。你说是吗?”
她的声音很浅很淡,每一个字却都如同小锤一样在楚衍胸口敲打撞击。楚衍仿佛失了声,眼眸轻闪,用一种错综复杂的眼神看着身旁巧笑倩兮的少女。的确,正如她所说,他早知姑母唤自己来这里是有‘目的’的。之所以他只作不知,由着姑母和娘去胡闹,甚至半推半就,是因为沐玖玥确也是最适合他的妻子人选。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任何资格和理由去抱怨别人。因为会落得这种尴尬而又无奈的境地,全然他咎由自取。
呵,是啊,咎由自取!
“郡主,现下府里正乱着,您穿成这样出去,万一被王爷知道了……”
看着一袭男装加身颇有几分俊雅公子姿态的自家郡主,菊清显得有些无奈。万一叫楚侧妃那边知道了,郡主不但去外面抛头露面还穿成这样,不定又要怎么编排呢。现在正值多事之秋,郡主怎么也不避忌着些。
“正是因为府里乌烟瘴气,我才想出去散散心。”沐玖玥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菊清撇了撇嘴。什么散心?根本就为了出去玩 ……
捕捉到她神色之间来不及掩藏的‘促狭’与‘吐槽’,沐玖玥的‘一指弹功’再现江湖。被弹中脑门的菊清疼得嗷嗷直叫唤,委屈十足的模样再配上水汪汪的小眼神,任何人看了都免不得会心软。
不过,沐玖玥可是丝毫的愧疚之意也无,一边往外走的时候,声音隐约促狭地落进菊清耳朵里。
“本来还想着带你去出去转转,吃点好东西 ……”
吃东西?
菊清心头一喜,再一听她接下来的话,小脸登时又垮了下来。
“不过你的话着实有些多。带了你在身边,还得时时刻刻听你叨念。为了我的耳朵着想,我看还是算了。你就乖乖待在府里‘养伤’吧。”
菊清的表情简直可用‘哭笑不得’来形容。所以她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早知道郡主是要带她出去,她干嘛多嘴多舌地说了那些?
这次出府,沐玖玥身边就只带了个初一。她并未在外面闲逛,而是径直去了茶肆。
点了一壶碧螺春,要了几样点心,沐玖玥择了角落的位置落座,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看着茶肆里每日必要上演的‘世间百态’,十足的惬意悠然。
这时,邻桌的一对男女吸引了她的注意。
看衣着,应该都是富甲出身,且男俊女美,十分的登对。不过,若细细深究下去,好看的风景其实未必就那么‘赏心悦目’ ……
“霆哥哥对不起,我父亲执意如此,我实难忤逆。这玉佩,你说是你姜家的传家之宝,现在还给你。就当我们……”貌美女子说到这里,哀恸的声音变为厚重的哽咽,已然泣不成声。
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明明嘴上说着最是无情的话语,偏又叫人无从责怪。
被她唤作霆哥哥的男子,接回了玉佩,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用力之大,几乎要将玉佩生生捏碎。
“嫣儿,我以为……以为我们……”
面对女子的毅然决然,面容清俊颇有几分俊雅书生气韵的男人竟话不成句。
“霆哥哥,就当是嫣儿对不起你。下辈子……若有来生,我们再续今世未了情缘吧。”
来生?
沐玖玥鼻息间哼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她还真把男子当‘傻子’一样在糊弄。
女子娇颜低垂,似不想被看到面上‘肝肠寸断’的哀恸神色。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道完‘诀别’的话语就站起身,作势要走。
“嫣儿!”
男子忽而握住了她的手,放下了最后的一点自尊,语气几乎带着恳求:“别这么轻易就放弃,我们再想想办法,嗯?”
觉察到四周投射而来的玩味亦或带着点探究意味的目光,嫣儿娇颜一僵,忙不迭把手从男人大掌中抽了出来,语带苛责的低斥:“这里是公众场合,霆哥哥请自重!”
看热闹看到了这里,沐玖玥心中已八九分了然。这位唤作嫣儿的女子,口中尽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可饶是她表演得再好,就在刚刚,她下意识的一个举动已经把她出卖。唯恐自己的闺誉被玷污,面对男人亲昵的举动她毫不迟疑的斥责。足见这位嫣儿姑娘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利己’派。
呵,这便有趣了!
目送嫣儿和她的‘霆哥哥’一前一后地出了茶肆,沐玖玥悠然清淡的声音亦从唇间飘出,“查一查这两个人的底细。”
“是!”
对于主子的任何决定与命令,初一从不过问‘因由’,惟令是从。
初一这一走,沐玖玥独自一人,也没了喝茶的兴致,掏出一锭银子扔在了桌上。一手轻摇折扇,一手负在身后,步履悠然地走出茶肆。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她就到附近一个卖点心的铺子给馋嘴的菊清买了些点心。刚一走出点心铺子,眼前倏尔一道身影迅疾闪过。不及她做出反应,人已被拉扯着进了旁边一条深巷。
“你——”
一只大手捂住了沐玖玥的嘴,一并堵住她薄怒下的发难。对上宫肄辰一双璀璨得近乎妖邪的琥珀色深眸,她顿觉无语。此刻算是真正领略到了‘冤家路窄’一词的深蒂。怎么偏偏逛街买个点心也能碰到他?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孽缘’?
“嘘,有人追我!”
潋滟若星辰闪烁的眸子眨了眨,璀璨之间更是有种玩世不恭的邪魅。
沐玖玥口不能言,只能用眼神同他理论。那样子,像是在说:你被人追,跟我有什么关系?
宫肄辰却将她的‘抗议’尽数忽略,只就居高临下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眸子,亮得出奇,却隐隐浮出一丝愠怒深沉。
她给人的印象始终是淡定从容的,遇事从不慌张,更难有情绪显露。难得看到她被自己激出了一点真实的情绪,宫肄辰竟有种隐隐的‘自豪’。
“咦,我明明看到他往这边跑了,哪儿去了?”
这时,一道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不期然落入沐玖玥耳廓。听女子的语气,像是追什么人的样子,莫非……
递给宫肄辰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翘起嘴角,带一点顽劣邪肆的弧度。
从脚步声判断,追过来的女子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
眼见宫肄辰似乎很‘怕’对方的样子,沐玖玥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张嘴就狠狠咬上了他的手。
宫肄辰眉头隐约皱了一下,似是吃痛,却半点声音也未发出。
失败了 ……
沐玖玥暗叹一声,听到脚步声似有渐趋渐远之势,想是那个对宫肄辰穷追不舍的女子已经离开。可就在她以为终于可摆脱这个‘冤家’的时候,宫肄辰若宝石般亮灿的眸子里忽而有一道魔魅般的幽光急闪而过。
沐玖玥心头微微一紧,尚不及对男人诡谲狡黠的眸光做出预判,出乎意料,宫肄辰却在此时忽然发出哎呦的痛叫声。
沐玖玥当即柳眉深锁,目光带着探究意味地瞪向他,不解他这又是在耍什么把戏。
拜这一声痛呼所致,本已离开的脚步声却是一个急旋回转,分明是奔着他们这里来了。
沐玖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躲着人家的是他,现在把人引回来的又是他,如此善变又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她还是头一次遇见。不过总隐隐觉得他此举似是针对自己。可是……为什么?
“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丫鬟苦苦的劝说声之后,是女子有些气急败坏的嗔责声,“回去什么回去?我都已经找了他三天了,好不容易给撞上,今日非把他逮着不可。”
“可是——”
“闭嘴!把人吓跑了,我唯你是问!”
位于巷子口的转弯处,宫肄辰一只手臂撑在墙上,略带玩味地看着少女隐隐透出戒备的神色,眼底的笑意不觉一深。
若说此次回京唯一的‘收获’,估计就是这只小野猫了吧?初见,她的临危不乱、从容淡定即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然,还有她无伤大雅的小小恶作剧,虽未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麻烦,却一样令他印象深刻。第二次,她带着重伤的婢女逃跑,看她那般在意一个区区丫鬟的死活,令他诧异费解的同时,心里萌生了一丝丝异样。第三次,他目睹了她的‘狠’……她就像是一张多彩的画卷,画中每一道颜色每一笔勾勒都引人入胜,让人不觉地想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