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帝仍枕在妃妾腿上没动,只把头扭了过来,不冷不热地扫了眼单膝跪地的老将军,“匡将军强闯朕的龙帐,所谓何事啊?”言下之意,你若拿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朕决计不会轻饶。
匡靖天驰骋沙场多年,又怎会因这点小事就心生惧意。来都来了,那么该说的话他就一定得说。
“皇上可还记得稍早前被您一剑抹了脖子的那位将军?他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不成,竟致皇上如此残忍对待?”
合着是来兴师问罪的!
眸子幽暗的一闪,显帝弯起唇笑了两声。然那笑容落在耳中,却叫人莫名地一阵胆寒。
“关于这点,我以为匡将军是清楚的。双方对战正处在胶着之时,他却来劝朕停战撤退,岂不是‘长他人之势灭自己威风’?朕需要的,是强勇无敌的军将之才,而不是胆小懦弱的废物蠢材!”说着一顿,似笑非笑地扫了眼脸上泛起青黑之色的老者,“匡老将军可听懂了朕之言?”
他说这话,可不单单是为了解释发生在阵前的杀将一幕,也是对匡靖天的一种施压警醒。倘若再有一次,他匡靖天不专注在战事上反而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自己,他也断不会轻饶!
翌日,短暂休整的双方再度激战于城外。
只要对战,就注定会有死伤。可凤赭寒别无他法!若是不出来应战,敌军攻破城门是早晚的事。届时,城中的几万将士就成了‘瓮中之鳖’,只有被动挨打的份。问题是,还有那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一旦战事蔓延到了城内,谁能保证那些无辜的百姓不会遭受池鱼之殃?
“凤赭寒,你还不肯投降吗?”
战车上,显帝宛若局外人般慵懒悠然的姿态与战场上的紧张对峙形成了鲜明对比。有意味不明的笑意缓慢地从眼角一点一点漾出,眼见凤赭寒刚冷的脸庞丝毫不曾显露退让之意,他有些不忍地啧啧一声,慢条斯理的话声再度随风而起:“这个一对一的拼杀,你的那几万人迟早会死得精光,你何必这么残忍?”
骑在战马上的凤赭寒冷冷一笑,眸中闪动着刀锋般冷酷的厉芒,“这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在你看来,那些将士或许命如草芥。否则,你也不会阵前斩杀大将。据我所知,那名死在你剑下的将领不过顾忌伤亡惨重给出了暂时停战的提议,你就毫不留情地将其杀死。试问,似这一般冷血无情的人,又会如何对待战俘?倘若我真的缴械投降,这些曾经追随于我的兵士们,怕也只会遭受到残忍的屠杀。既是如此,与其乖乖受俘,莫不如干干脆脆地拼杀一回。或许能挣来另一番天地呢,谁又知道?”
显帝眸色幽暗,眼中杀意大盛,唇边却仍噙着经久不变的笑容,“既是你一心求死,朕就成全你。”说罢,忽然扬高了声调,喊道:“取凤赭寒首级者,赏金万两!”
接下来,随着阵中大将的进攻手势,黑压压的敌军在此如巨浪般地涌了过来。重赏在前,这些人纷纷冲向凤赭寒 ......
一个年轻少将迅速来到凤赭寒身旁,面带忧色地劝说:“想不到显帝如此狡猾。王爷还是先避一避吧。”重赏之下,敌方将士岂有不死命争抢的道理?显帝使了一出好计策。一旦王爷出事,余下的他们这些败将残勇势必形同一盘散沙,一溃千里的局面也就随时可能发生。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凤赭寒却不肯听从劝告。琥珀色深眸闪耀着灼灼锋芒。那是必死的坚韧,是永不屈服的决心!
一万两黄金的重赏,每一个人皆心存侥幸,想当然,凤赭寒等来的是一波又一波的人潮。他们个个如同打了鸡血般,对凤赭寒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在这漩涡中,凤赭寒依旧维持着傲然之姿,不曾有丝毫的惧意与退缩。
忽然这时,四个轻功不错的士兵从天而降,各牵住网线一角,将凤赭寒连同战马一同网罗了起来。
“王爷~”
适才恳切劝说的年轻将领目睹这一幕,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用力挥出长剑,试图杀出一条血路,营救被网圈困住的凤赭寒。然而,面对着一波又一波不断用来的敌人,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与此同时,凤赭寒试图用剑砍断绳网。奈何,绳网是用金银丝线制成,根本斩不断。何况,他还要分心去应付敌人不断刺来的长枪短剑,一时间只恨自己不能长出四只手来,辛苦极了!
有人看准时机,从背后刺出一剑。所幸,凤赭寒机警地侧过身去,锋利剑刃看看从他右臂刺过。紧接着又是一人瞅准‘空隙’,一剑刺伤了他的大腿 ......
凤赭寒身上的白色铠甲很快被鲜血染红,他出剑的速度在减慢,攻势在减弱......然而就算这样,在他双目之间仍是凝然不动的铁血之光,坚毅,永不退缩!
凤赭寒渐渐乏力,可敌人的攻势却丝毫未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多的人扑涌上前,为了那一万两黄金的天价赏金,跃跃欲试的欲取其头颅回去复命。
此消彼长,凤赭寒身上的伤渐渐多了起来,动作也愈发迟缓 ......
这时,忽然感觉到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大惊之下他下意识地闪身躲避,已然不及!
袭来掌风之人分明内力高深,凤赭寒被他一掌击中后背,向前扑出几大步,口吐鲜血 ......
“王爷!”
“王爷”
肝胆欲裂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几个寒王麾下将领杀红了眼,急于敢上前救主帅脱困。可敌军人数实在太多了。杀了一个,有另一个涌过来。杀了一批,有另一批排山倒海地扑袭而至。他们只能看着身负重伤的凤赭寒干着急,却是苦无良策!
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凤赭寒这一负伤,敌军士兵们看到了一万两赏金的希望,攻势变得更加汹涌起来。凤赭寒已然岌岌可危 ......
就在所有的人以为情势已定,而寒王必死无疑的时刻,忽有一人骑马而来。如战神降临,手握一柄轻薄短剑,所到之处,剑锋如水,血光冲天!
如此骁勇之势,令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敌军将士不觉心头一震。
他就像一匹勇猛无敌的战狼,似狂风般席卷而来,将围困住凤赭寒的士兵们尽数斩杀。后用剑挑起金银丝网,随意那么一扔,便是网罗住一片欲冲上前来的人。
“前辈?”
凤赭寒明显诧异于宫珏的出现,感觉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傻小子,什么前辈,我是你爹!”
这么揶揄他的同时,宫珏手中薄剑一个横扫,凌厉剑光仿佛下了一场血雨,瞬间便是倒了一片。
“你受伤了,不宜恋战,撤!”
这个时候,宫珏将主帅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竟是‘越俎代庖’,替凤赭寒行使起了元帅之职。
凤赭寒并不计较。他受的伤不轻,这个时候的缠斗恋战是不理智的。于是,留下一小部分人拖住对方,高声吩咐其余大军退回城内。
受着重伤,回到城中的凤赭寒不是先治疗身上的伤,反倒跪地冲着宫珏磕了三个头。
宫珏的表情倒是坦然。这三个头,他受得起。不单单因为他救了这小子的命,还因为......他是他爹!
而凤赭寒,也早就从玖玥口中知晓了曾在军中帮助过他的‘前辈’的真实身份。奈何,化身张龚的宫珏喜欢云游,他苦无对方下落,认父一事也就拖到了现在。
知道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宫珏却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小子,先疗伤,我可不想才与你重逢你就落个失血过多不治身亡的下场。那我岂不白来了?”
“是,儿子遵父亲之命!”
接下来的时间,凤赭寒乖乖让军医疗伤。军医也说,他受的伤虽多,好在未伤及脏腑。他年轻,身体底子好,这点皮肉之伤只消好好调理,便不会有大碍了。
然,不乐观的却是他的内伤!
凤赭寒背后受的那一掌,对方可说用了十成十的劲力。虽说假以时日的用心调养,应该不会有什么妨碍。可问题是,哪儿来的时间可以让他用心调养?如今战事紧急,谁也不知道敌军几时就会冲破城门而入......
“小子,战场上是该勇猛。可没有理智的勇猛是断断要不得的。那种情况下,你就应该先避一避锋芒。靠拼的怎么行?你也不想想,你死了,玥儿怎么办?你儿子怎么办?还有这弼州十三城的将士和百姓怎么办?”
“父亲教训得是,是我......欠考虑了。”凤赭寒惭愧地低下头去。正如父亲所言,战场上固然要有血勇之气,可不恰当的血勇之气非但对战况没有一点帮助,很可能还会造成相反的效果。今日是爹刚好出现,救了他。若非如此,他性命堪忧。而一旦他死了,依显帝狭隘的心胸,这些将士和百姓都难有好下场。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