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府外,凤赭驰见区区一座府宅竟然久攻不下,已隐隐有些急躁起来。
派去往寒王府的一小队人马回来了,却是无功而返。
“人呢?”凤赭驰面寒如铁,几乎从齿缝间挤出的字音透着彻骨寒意,令人感到阵阵悚然。
“回禀驰王,我们去到寒王府,发现偌大的王府竟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空城计?
凤赭驰笑了,只是那笑却显得分外狰狞。好个未卜先知、运筹帷幄的沐玖玥!不但帮自己找好了‘退路’,就连她的亲眷友人也早早安置在了稳妥之地。这样一来,自己即便想要挟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时,夏荣贤安静地走到他身旁。因先前的大打出手,两个人相处起来犹有那么几分尴尬。不过,到了这种要命的时刻,他们自是不会因这微小的恩怨而使得大局受到影响。故各自放下成见,虽然凤赭驰对夏的态度依旧称不上友善 ......
“放心吧,他们羽箭数量有限,不可能一直都能放得出箭来。等到他们没了‘武器’,就将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听了夏荣贤如此一说,凤赭驰紧绷的神色却未见松缓,反而冷冷向他瞥过去一击含着讽刺的目光,“别忘了,你的家人都在里面。难道你能舍得下他们?”
刚刚他就在想,如果说眼下还有什么‘不确定因素’,就是被寒王妃掌控住的夏家人了。到了关键时刻,挟持夏荣贤的家人施以压制胁迫说不定会是皇帝和沐玖玥唯一的办法。到了那时,夏荣贤若是坚持不肯投降,难道真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在面前一个个的死去?
夏荣贤眼中闪过一道晦暗的光芒,忽然攥紧了袖下双手,目光坚定,唇角亦抿出狠辣无情的冷硬弧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我夏荣贤来日真能一步登天,他们也算为我夏家一门的荣耀做了贡献,死得其所。”
“好!”凤赭驰大为赞赏地拍了下巴掌,笑容看似激赏,却隐约透出几分冷意。夏荣贤对自己的家人都尚且能如此绝情,更遑论是他这个‘外人’。
果然,这个野心之人留不得!
远在凤赭驰意料之外的对峙竟然一连持续了整整两天。迟迟不能破门而入,被焦躁的情绪所滋扰,凤赭驰的脸越来越黑,几乎快要把牙咬碎。
“对方射出的箭已不似昨日密集。”
夏荣贤的话引起了凤赭驰的注意,留意着羽矢射出的频率,果然不如过去的两日间来得密集,可见,对方的羽箭已经不多了。
看准时机,凤赭驰忽然冲着自己一方的‘叛军’大声言道:“给我冲进去!第一个冲进去的人,本王恩赏黄金前两!”
黄金前两?那是作为小小禁军做梦也不敢奢想的‘财富’。他们的月俸左不过才一两银子,更不要说赏下来的还是‘黄金’!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凤赭驰此言一出,那些禁军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不管不顾地便提着刀剑往夏府冲去。
夏荣贤目光隐晦的一闪。凤赭驰只想着胜利,他却不得不考虑家中亲眷的死活。虽然此前夸下海口,绝不扯凤赭驰的后腿。可真到了见刀刺红的时候,他的内心却动摇了。里面的毕竟是他的亲人 ......
两日来,皇帝皇太后也好,沐玖玥也罢,都在花厅里安静又焦虑地等候,不眠不休。这种要命的时刻,谁又能睡得着?
玖玥揉了两下有些酸涩的眼角,端起茶来正要醒醒精神,余光却忽然扫见一大步奔进来的身影。余锐,正是坚守在外的弓弩手的把总,也是儊懿推荐给玖玥的人。说此人忠勇刚正,绝不会随波逐流,加入到叛军逆贼的行队里。
果然,在玖玥秘密找到此人时,他满口答应会做好皇上的最后一道防线。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此时,余锐大步奔入花厅,单膝跪在皇帝面前,凝重着面容拱手说道:“箭快用完了,敢问皇上,下一步怎么做?”
皇帝不答,竟是看向了玖玥。
知道他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稍作沉吟,玖玥双唇抿出坚定的弧度,毅然决然地说:“让全部人撤回这里。”
“这里?”余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不是该守在大门口以防止叛军冲进来吗?
从他轻挑眉峰的动作看出他对自己这个决议的怀疑,玖玥面色凛然,唇角却矛盾地弯起一个弧度:“余把总以为,区区一道大门,还能守得住吗?”
余锐眼波轻闪......话虽如此,可是守在外面怎么也要比这里强吧?
玖玥暗暗在心里叹着气。看样子,这个余锐有勇有胆,却唯独缺少了一些灵机应变的智慧。
“余把总带人守在门口,只消叛军一闯进来,你的人便会对冲散,形成了一盘散沙。又是寡不敌众。被重重围住的你们,又拿什么来护卫皇上?”
余锐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个理。于是虚心请教:“那么依王妃只见 ......”
“火速把你的人撤回这里,摆下阵势,兴许还能顶上一段时间。”
余锐看向皇帝,见他并不言语,似乎默认了寒王妃的安排,遂应诺下来即快步走出去安排。
“你还会五行阵术?”
皇帝此时不得不对这小女子‘刮目相看’。
“略知一二。”玖玥回得简洁,已迅速取来笔墨纸砚,在雪白宣纸上挥挥洒洒地画下一个阵法。虽然不知能顶多少时间,但是总好过‘坐以待毙’。
玖玥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与努力。但她和皇帝都知道,纵然阵法有所效用,能维持的时间必定有限。若在这有限的时间内,援军仍无法赶到 .......
“老六媳妇,你过来!”
玖玥不明就里地到了皇帝跟前,却见他忽然把一张纸递给了自己。摊开一看,赫然正是传位诏书。
“父皇,这 ......”玖玥面露讶色。
“这里条件有限,没有拟诏可用的明黄卷宗。不过有朕的亲笔谕旨与明印在此。你拿好了,一会儿寻到机会就冲出重围,去找老六。告诉他,一定要铲除奸佞,把江山从贼人手里给朕夺回来!”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皇帝的神色是坚韧而明晰的。他相信老六,更相信他的江山不会就这么落入了贼人之手。老六的骨子里有他年轻时的血性,与生俱来的皇族血脉同样赋予了他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度。自己未能完成的心愿,相信他......定能办到!
外面的拼杀声已越来越近,容不得玖玥多言。她收好史无前例用白色宣纸拟好的一封皇诏,快步走至懿德太后身前,蹲了下来,手轻轻伏在老人家的膝上,“皇祖母~”
懿德轻牵嘴角,冲她笑了笑,语声略有沧桑却绝无生死一线的惧怕与恐慌。苍老布满了纹线的手轻附在玖玥的手上,拍了拍,“孩子,不必管我。活了这一大把岁数,哀家也活得够久了。可是你不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的夫君在等着你,你的孩子在等着你,所以你不能有事。正如皇帝所言,一会儿,逮到机会你就冲出重围。只要留着一条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还有......”她顿了顿,目光中萦绕不舍,“告诉儊懿,不要为哀家的离去而自责。哀家是去见先皇了,这本就是哀家多年来的夙愿。”
听到这里,玖玥的鼻子忽然涌上一丝酸楚。这样无可奈何的‘诀别’是她所痛恨的。就因为那一两个人的私心作祟,平白就要搭上他们的性命,凭什么?
玖玥反握住懿德太后的手,送出一抹温暖抚慰人心的笑容,语声坚冷似冰:“我相信,姑母的援军必能及时感到,太后您也要心存希望,不要轻易言及‘诀别’。太后即便不为自己想,难道不为姑母想一想吗?她刚失去了孩子,正处在人生最为悲痛的时刻。若是这个时候再失去了您 ......”
闻言,懿德太后长长的吐着气,却似乎怎么也吐不尽心里的伤痛。儊懿,她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
终于,拼杀声近了,血腥的气味也逐渐朝着他们所在的大厅弥漫而来。
皇帝正襟危坐,竭力维持着帝皇的气度。可紧紧扣住椅子扶把的双手,仍泄露了他心中掀涌起的惊涛巨浪!
就在刚刚,他已下令,将监押在偏厅里的夏家人全部斩杀!
玖玥试着劝说,奈何,他却不肯‘手下留情’。
在玖玥看来,错的是狼子野心的夏荣贤,却要他的家人来替他背负这份深重罪孽......那些不过是老弱妇孺,就这么残忍杀害,实在 ......
可皇帝执意如此,她又能如何?
以凤赭寒为首的叛军,人数足有千人之多。而己方守军不过百余人。相差如此悬殊,守军的败退成了所有人意料之内的‘结果’。
在此漩涡之中,玖玥仍看到了余锐作为一名军人的气节!
叛军大批涌来,他手下的并少不得会心生畏惧,有两个人试图逃跑,却被余锐用剑抹了脖子,血溅当场。
哪怕拼尽最后的一兵一卒,余锐也誓死效忠帝皇,不容有失!如此气节,令人心生景仰。可在末路穷途之上,却无端给人一种‘悲情’之感,叫人不禁悲兮叹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