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夫人的宅院,玖玥未立即返回侯府,而是进了宫,面见沐雗。
彼时,沐雗刚与几名军机要臣议过事,听说她来了,立即宣见。
瞧着走进来的宝贝女儿脸色隐隐泛着青白,沐雗神色一凛,当即绕过书桌来到了她面前,将正待欠身下去的她扶起,语气半是苛责,却包裹着浓浓的关切。
“你前两日才临盆产子,不在府里好好将息着,怎今日就出来了?这冰天雪地的看,万一受了寒怎么办?”
早料到父皇一见到自己便会如大夫人一般的唠叨苛责,玖玥微微牵动嘴角,笑容微带了兴味,却是话锋一转,忽然说道:“父皇,女儿今日入宫是来辞行的。”
“辞行?”沐雗眼波轻闪,有些意外。
玖玥也不瞒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述说。前有棺柩不明男尸的出现,后有北漠皇世子借信笺传递消息,事无巨细。
沐雗听罢,即陷入了冗长的沉思。他能理解玥儿想亲去北漠查证的急切与坚定,然北漠乃外壤之地,不比在东越,她能得自己的庇护 ......
玖玥心思澄明,对父皇的顾虑焉有不明的道理?
“父皇切莫兀自忧扰。女儿已经想好了,去了只管做皇世子的座上宾。我乃东越公主,又身为皇世子的座上宾,想来不会有人敢打我的主意。”
沐雗暗暗压下心中的一声叹息:“既然你去意已决,为父多说无益。但你身边总要多谢保障才行。这样吧,你将朕的一队亲卫带去。身份上,他们代表了朕,总能起到一丝震慑作用。”
“那怎么行?父皇的亲卫队怎可轻易动摇?”
玖玥想也不想地拒绝。自己只身在外,虽预料着会是危难重重。然父皇在京中,也未必就是‘一帆风顺’。半年来,沐哲翰虽按兵不动,镇日里只求仙问道,看似已‘与世隔绝’。但与之打过多次交道,说他隐遁权欲,从此事事不问,玖玥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难保他不会突然发难,哥哥与自己又都不在京中。若是连父皇的亲卫队也被自己带走......
“亲卫军区区千人,远不及皇城内禁军三万来得重要。有这三万人保护我,你还顾忌什么?不必想太多,尽管带去便是。”说罢,唯恐她再度推拒,沐雗不忘补充一句:“这是我的条件,也是你远赴北漠必须付出的代价,不答应,就别去了!”
拗不过他的坚持,玖玥只得答应带上千人亲卫队。临去前,玖玥特别叮嘱沐雗要时刻注意沐哲翰的动向。虽顺义王一脉势力大减,但沐哲翰此人仍不可小觑!
“公主,一定得去吗?”
听说玖玥意欲远行,菊清一则担忧一则不舍,眼圈红红,总会露出一副要哭了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玖玥睨她一眼,不觉莞尔地摇了摇头,“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离死别呢。”
菊清听力,立即流露出大骇于惊的神色:“呸呸呸。公主出门在即,也这么口无遮拦吗?”说罢,想起什么似的,她又语带乞求般地说:“公主,真的不能带上奴婢吗?你们这一行去了这么些人,多奴婢一个也不算多啊。更何况,还有谁比奴婢更了解公主的生活习惯?出门在外,要是别人伺候不惯公主,怎么办?”
“你也说了出门在外。既是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得好。何况,不是有阿伊莎在吗?她能照顾我。”虽说菊清照顾起她来更得心应手。但这丫头遇到点事就会慌作一团,又爱大惊小怪。远行在外,少不得会有磕磕绊绊。只怕真到了关键时刻,菊清帮不上忙,还得她反过来对她多加照看。相形之下,阿伊莎跟随宸闯荡江湖多时,历练得多了,处变不惊、沉着从容也就成了最基本的质素。最重要的一点,阿伊莎熟悉出云阁事务,对宸也甚为了解。带在身边,帮助还是蛮多的。
简单收拾了行装,玖玥一刻也等不了,翌日,天刚一亮便决定出发。
“公主!”
顾嬷嬷怀抱着襁褓中的小世子,快步走来。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出生已经三天了,她娘竟都还没抱一抱亲一亲他 ......
她能体谅公主此时此刻的心境,因那具不明身份的尸体以及卿璃公主远从北漠送来的消息早已乱了心智,只恨不能插上一对翅膀,立即飞去北漠。可纵然这样,孩子总是她生的,她如何就狠心得看也不看一眼?
看见顾嬷嬷抱着孩子过来,玖玥柳眉轻蹙,竟是下意识的排斥。看到孩子,她会无可避免地想起孩子的爹,便有如万箭穿心一般 ......
本欲无情离去已然迈开的双脚,终还是停了下来。而就是这一停搁,气喘吁吁的顾嬷嬷已到了近前。
“公主,就要走了,抱一抱小世子吧。”
回头看了眼被紧紧包束在襁褓中的婴儿,玖玥轻闪的眼波里荡漾开一丝淡淡的哀凉。
是啊,孩子何错之有?何以她一味将他推开,竟狠心决绝到这种地步!
轻轻掀开覆盖住婴儿小脸的襁褓一角。孩子已经出生三天了,这竟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地看见孩子的小脸。皱皱的,眼睛紧闭,不时啧动着小小的嘴,可爱极了。
玖玥感觉心都融化了,忍不住在孩子粉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见这一幕,顾嬷嬷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来。
这才对。不管经受着怎样的困苦折磨,血缘亲情这条纽带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切断。公主惦念侯爷的同时,难道就不曾想想,这孩子恰恰正是她与侯爷的爱情结晶啊!
足足千人的行队在外面候着,玖玥不能耽搁太久。恋恋不舍地在孩子额头上又亲了亲,随后用托嘱的语气对顾嬷嬷说道:“府中一切就托与姑姑了。”
顾嬷嬷郑重地点点头:“公主放心。有老奴在,府里乱不了的。”
又看了眼孩子粉嫩嫩的小脸,玖玥忍着心里的隐痛强逼着自己快步离去。
“公主,奴婢做了您最爱吃的点心,一并带上!”
菊清一面喊一边气喘吁吁地跑来,却见空荡荡的大门外哪里还有自家公主的芳踪,不禁有些失落地垮了脸。
怎么连这一会儿都不等?为了能让公主路上吃上她亲手做的点心,她天没亮就起身了,在膳房忙到现在。结果还是迟了 ......
忽然,她将食盒放在地上,双手合十,诚心祈愿:仙佛保佑,必让我家公主这次出行能够顺顺利利,切勿有什么危险。若能心愿得偿,信女必要去寺庙多给尊佛敬香!
北漠距离东越遥遥万里,玖玥一行人足足行了四十余天,方才抵达北漠皇都,凤城!
北漠皇族为凤氏族姓,故都城有此一名也是‘实至名归’!
皇世子凤琅邺以及世子妃沐卿璃早已得到消息,玖玥今日回到,故早早派人在城门处迎接。
一番周折下来,玖玥抵达东宫之时,天都已经黑了。
“一路上舟车劳顿,妹妹辛苦了!”
沐卿璃如今作为北漠的皇世子妃,身份贵重,按说是不必亲自在东宫外相迎的。而玖玥也不认为她是顾及‘姐妹之情’才会如此。若她果真这般重情,当初又怎会那般设计自己的同胞姐妹卿箬。
会有如此之举,只有一种解释:试图表现出‘姐妹情深’的桥段,让她皇世子妃上善若水的形象深入人心。某种程度上而言,也可为他们东宫赚了些‘声誉’。举手之劳而已,她何乐而不为?
凤琅邺有事外出。自然,接待玖玥的差事就落到了沐卿璃身上。在外人面前,她尚且能表现出一副亲善之态。可,只有她姐妹二人在的时候,沐卿璃则瞬间恢复薄情寡义的真面目,甚至连多说一句话都嫌多余。
为了周全世故人情,接风之宴是必不可少的。
沐卿璃称姐妹俩要说说体己话,便再自然不过地支走了花厅里的所有下人。
终于只余下她们两个,也终于不必再假模假样的演戏,沐卿璃轻靠在椅背上,唇角抿出冷然的弧度,突然变得趾高气昂了起来。
“我提供了那个人的音信给你,难道你不该对我说声‘谢谢’吗?”
这便是要挟恩以报了?
玖玥扬了扬线条清俏的下巴,眼波轻闪间,笑意讽刺:“是帮我,还是帮你自己,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若非私欲作祟,沐卿璃怎会主动帮助自己?之所以传了消息与她,不过是忌惮无形之中多出的‘敌人’罢了。凤琅邺虽为皇世子,地位却不稳。在诸位皇子的夹击下,想保住地位原就不易。此番却又凭空冒出了一个寒王,且据说深得北漠尊皇器重。凤琅邺与沐卿璃两夫妻,若要为长远打算,必得清除眼前这看似已威胁到他们的强大‘威胁’。
被她的话重重一噎,沐卿璃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总是互相帮助吧?”
玖玥闻言悠悠一笑,“既是互相帮忙,就无所谓谢与不谢了。你说是吧?总不好我说了声谢,你又回我一声。平白浪费唇舌,又是何必?”
沐卿璃自认辩她不过,冷哼了一声,便就此停了这个无关痛痒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