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甲骨文的早期研究
一、刘鹗整理出版《铁云藏龟》
写到这里,就要说一说刘鹗了。刘鹗(1857~1909年),清末淮安人士,曾亲历实业活动、文化整理等事业,涉猎过许多领域,都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如果要为他贴上一个“某某家”的标签的话,可以贴上这样一些:小说家、诗人、哲学家、音乐家、医生、企业家、数学家、藏书家、古董收藏家、水利专家、慈善家。不过,他为文化界公认为成就最大的,其一是他创作的长篇小说《儒林外史》为清末谴责小说中的翘楚之作,其二便是他对甲骨文的研究和贡献。
当1899年王懿荣发现甲骨文的时候,刘鹗正在北京候补知府。他是著名金石学家吴大澂的学生,也涉猎金石学,所以与王懿荣的关系也极为密切,他时常到王懿荣家中求教。平时,王懿荣邀集名流学士小聚,也少不了请刘鹗。刘鹗小王懿荣十几岁,据说他第一次看到甲骨文正是在王懿荣家。
王懿荣殉难以后,家道中落。加上他在世时家资大都用于购藏善本古籍和古董,几无积蓄。为了生计,王懿荣的次子王崇烈开始变卖家产,刘鹗便收下了王懿荣留下的这批珍贵遗物。
在收购了王懿荣遗留的甲骨文后,刘鹗深知这些甲骨文的重大价值,随即又开始广泛搜求甲骨文。当刘鹗辗转得知山东潍县古董商人范维清曾将300余片甲骨文卖给了浙江定海人方药雨后,便想方设法又从方药雨手中高价买了回来。同时,潍县古董商赵贽斋还受刘鹗的委托,曾“奔走齐、鲁、赵、魏之郊凡一年”,代为购得甲骨文3000余片。同时,刘鹗又派他的第三个儿子刘大绅(字李缨,一字季英)亲往河南搜罗购买,共得甲骨文千余片。功夫不负有心人,刘鹗先后共收购甲骨文5000余片,成为早期出土甲骨文的著名收藏家,对甲骨文资料的保存和集中做出了重大贡献。
在大量收藏甲骨文的基础上,刘鹗亲自墨拓出版了第一部甲骨文专著《铁云藏龟》。《铁云藏龟》是中国甲骨文拓片的第一次石印成书。甲骨文出土之后,历经数千年的沧桑巨变,品质已经十分脆弱。王懿荣最初只是照着龟板描摹文字,难免失真。刘鹗使用传统技术墨拓获得的拓本,便保留住了甲骨文字的原有韵味,直到今天,虽然已经大量使用照相技术,但是甲骨文拓本形式依旧保留。
王懿荣是第一个认识到甲骨文学术价值的人,刘鹗是第一个对这些完全不为人知的古文字进行整理、出版的人。刘鹗积极刊布甲骨文资料,推动了甲骨学研究的发展。从此,甲骨文由少数学者手中珍藏的“古董”,变为可供广大学者学习研究的“金石资料”。这也标志着甲骨文从学者书斋中的“古董时期”进入了“金石时期”。因此,《铁云藏龟》的出版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从此扩大了甲骨文的流传范围,促进了甲骨学研究的前进。
二、孙诒让与《契文举例》
孙诒让(1848~1908年),字仲容,号籀居士。浙江瑞安人,晚清经学大师、著名教育家。其父孙衣言(1815~1894年),字劭闻,号琴西,晚号遁坡、止叟,1850年中进士,官至太仆寺卿,治永嘉之学,有“晚清特立之儒”之称。孙家历代好聚图籍,原有的诒善堂藏书多明清善本。1888年春,孙氏父子在瑞安城东虞池金带桥北营建“玉海楼”,将这些古籍和乡邦文献庋藏楼中。父子二人潜心考据、校勘。该楼与宁波天一阁、嘉兴嘉业堂及湖州皕宋楼同称为清末浙江四大私人藏书楼,一时名噪海内外。
孙诒让在经学、子学、文字学、文献学、目录学、校勘学等领域卓有建树,一生共留下36种著作,特别在甲骨文字考释上具有突出的成就和贡献。郭沫若两次为玉海楼题词中,都盛赞他为甲骨文研究的创始人、开山祖,要后人“饮水思源”,永远纪念他。陈梦家也说:“我以为在甲骨文的考释上,孙还是有他开山之功。他是初步地、较系统地认识甲骨文的第一人。”总之,孙诒让在甲骨文字考释研究中“有奠基之功”。可惜的是,甲骨文被人们发现是在孙诒让晚年时期,他未能有更多更充分的时间去作更深入的研究。在连续两年时间出了两部著作后不久,他便与世长辞了。
《契文举例》是孙诒让撰写的第一部甲骨文字考释专著,成书于1904年11月,却在十几年后的1917年才得以出版。《契文举例》也是我国第一部研究考释甲骨文字的著作,此书是根据刘鹗《铁云藏龟》一书所收甲骨文拓本资料,对甲骨文字根据单个字功能的内容分类。
全书分为上、下两卷约5万多字,共10篇:释日月、释贞、释卜事、释鬼神、释人、释官、释地、释礼(以上为上卷),释文字、杂例(以上为下卷),对甲骨文字的考释研究有首创之功。这也是将甲骨文按内容进行分类的最早尝试。这部书的宗旨在于文字考释,全书共考释出甲骨文字185个,其中有许多难度较大的字。尽管已经过去了近一个世纪,大量的考释文字至今还被学术界所承认和采用。他将不同时代的铭文加以偏旁分析,并用来追寻文字在演变发展中的轨迹,这种方法至今被学者沿用。《契文举例》在考释文字、考释方法和编写体例方面都对甲骨学的发展作出了贡献,是一部具有重要价值的开创性著作。
三、王襄与第一部甲骨文字典《簠室殷契类纂》
王襄(1876~1965年),天津人,晚清举人,祖籍浙江绍兴,世居天津,字纶阁,初号符斋,因获王懿荣旧藏中白旅簠并以之名室,故别号簠室。他年轻时即酷好古文字研究,与天津另一秀才孟定生,是与王懿荣同时期的殷墟甲骨文的最早鉴定和购藏者。王襄7岁入私塾,熟读经史辞章。20岁以后,开始研究金石学,1906年考入京师高等实业学堂学习矿科,毕业后,曾奔波江南五省,长期担任文牍工作,晚年返津从事教育工作。他工篆书,精篆刻,但一生主要精力用于甲骨文的搜购和研究方面。
由于受清末好古藏古风气的影响,王襄平时也喜欢收藏古董。古董商也经常带古物到他家里兜售。1899年冬天,潍县古董商范寿轩来到天津,把在小屯收购的“龙骨”拿给王襄看,正好孟定生也在场。这些甲骨片有大有小,形状不一,有的像龟板,有的像一般的骨头。用手拂去泥土浮尘,隐约可以看见类似文字的刻画。经过仔细辨识,有些刻画里似乎还能看到朱砂似的东西或颜色。
王襄、孟定生看到这刀笔遒劲的古文字,初步认为是流散的古简,把玩再三,爱不释手。范寿轩知道王襄与孟定生在天津金石界小有声望,见他们认定是古简,有意购买,便狮子大开口,可是王、孟二人虽称得上津门名流,但穷秀才手里银钱实在少得可怜,两人只买了几片小的龟甲。
王襄曾潜心研读过《说文解字》,对上古文字也有一种特殊的偏好。虽然限于当时财力难以购买较多的甲骨文,但到1899年以后,由于社会动荡,求购甲骨文者比较少,而盗挖出土量又极大,价格日低,王襄趁机倾囊搜购,竟也多达4000余片。有了甲骨文,他便潜心研究起来。尽管历经艰难困苦,他手头的藏品却始终没有散失。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以后,王襄失业在家,生计艰难。天津“大罗天”一带的古董商为了赚钱,常去他家游说将甲骨文卖给日本人。王襄为了不使这批珍贵文物流失国外,推说甲骨文早已存放内地。他自己宁肯典卖衣服和家中什物勉强糊口,也不要日本人出的“高价”。1945年抗战胜利以后,北京藻玉堂书店的一位老板和几个学校的负责人赶到天津,要厚价购买他收藏的甲骨文,并反复纠缠了一个多月。虽然这时王襄一家生活十分拮据,但他仍不为重金所动,断然回绝了他们。王襄曾说:“甲骨文是祖国的瑰宝,现在没有新的发现,将来也不会发现很多。卖给那些大学,都是外国建立的,将来也会流失异邦,等到中国人想研究就困难了!”
王襄在购买、保护甲骨文的同时,还努力对甲骨上的古文字进行考释研究。1920年,王襄编纂出版了甲骨学史上第一部甲骨文字典《簠室殷契类纂》。全书按《说文》的序次将甲骨文分别辑入正编、存疑、结考三编,收入可识字873个,疑字1852个,结考142个,共收入甲骨文字2867个。到1929年再版之时,释字已增至957个。在每字之下,不仅有释义,而且还引用整条卜辞作为辞例,既可使读者了解有关文字在卜辞中的位置和意义,还可使读者清楚出现该字的卜辞所记载的商代社会历史方面的内容。全书具有编次清晰,检索方便,字辞相照,可综观全体等优点。王襄《簠室殷契类纂》一书所开创的这一编辑字书的体例,对后来大型工具书的编纂有重大影响。1923年,王襄又根据自己掌握的甲骨文资料,编纂成《簠室殷契征文》一书。此书直到1925年才得以出版。书中公布了他收藏的4000多片甲骨文中的精华1135片,为甲骨学商史研究提供了一批珍贵资料。这是甲骨学史上第一部把甲骨文分类著录的作品,有利于资料的检索和利用。
新中国成立以后,王襄对甲骨文研究依然热情不减。1952年,王襄出任天津文史馆馆长,毅然将毕生搜购珍藏的甲骨文全部捐献给国家,由天津历史博物馆收藏。1953年,78岁的王襄完成了《殷代贞史特征录》一书,这成为他晚年的代表作,有很高的学术价值。相比于王懿荣1899年最早鉴定并购藏甲骨文,但1900年即以身殉国,还没有来得及对所藏甲骨文进行全面系统研究,因而也没有留下有关此学的记述,王襄则不仅有较早鉴定、购藏甲骨文之功,还有不少著述传世,对甲骨学的发展和研究作出了贡献。
四、“甲骨学西方学者第一人”明义士
甲骨文让普通中国人都感觉相当神秘,可是有谁会想到,有一位外国人,竟会对最古老的汉字——甲骨文有着极其深入的研究,并且在收藏、鉴定等方面有着卓越的才能?这个老外,他的中文名字叫明义士。
明义士(1885~1957年)出生于加拿大,原名孟席斯·詹姆斯·梅隆。大学毕业以后,他入神学院进修。1910年,25岁的传教士明义士奉加拿大长老会之命,来中国豫北地区传教,他初在武安,后来到安阳。当时安阳县城的洋教堂在北门外。明义士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一种特别的兴趣和爱好,为了表示他的虔诚,他甚至把自己的名字也改得带有中国味,取孟席斯的谐音,叫做明义士。明义士对中国传统文化极其倾慕,在传教之暇,潜心搜集和研究殷墟出土的甲骨文、铜器和玉器等古代文化珍品。他在安阳期间,一面传教,一面收集和研究甲骨文,最终成为闻名世界的中国文物收藏家和甲骨文学者。
甲骨文发现初期的收藏大家,多为身居京师的达官贵人,藏品大多是通过古董商之手购得,很少有人亲自到安阳甚至小屯考察和实地收藏。明义士的特别之处就在这里。他从1910年来华传教的20多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阳度过的。
说起明义士与甲骨文的亲密接触,还有一段故事呢。据说,他曾在教堂西北方向的田地边散步,在一条流着的水沟岸边看到有一些被水流冲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的甲骨片片,有的上面似乎还有文字,他便顺着踪迹找到小屯村。后来他又找来《安阳县志》,发现这一带古时就有“龙骨”发现。1914年春,当他得知甲骨文出在小屯村后,就经常骑着自己养的一匹老白马,早晚徘徊于洹水南岸,察看古物及甲骨文出土的情形,并热衷于收集购买更多的甲骨文。一方面他自己亲自到小屯村直接向农民收购,另一方面又通过古董商间接购买。
为了收集甲骨文,明义士利用驻安阳长老会牧师的身份,多次亲至小屯村调查,并在其后来所著《殷墟卜辞》的“序言”和《甲骨研究》中作了详细叙述。
明义士传教,由于钱来得容易,出手也大方,小屯村的农民和古董掮客及文物贩子都愿意和他打交道,并把甲骨文卖给他。到1917年,据他自称,已收藏甲骨文约5万片。1924年至1927年,他又购买了很多,总数当在5万多片以上。只要看一下明义士的收藏规模就能知道他手中的甲骨文将是一个令人乍舌的数目,他在安阳居住十几年,先后收集古物了140多箱古物。历经战乱,他的藏品损失掉一些,据说剩余大约还有31500片左右。正是由于对甲骨文的倾力收藏和研究,他被称为“甲骨学西方学者第一人”,是殷商甲骨文收藏三大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