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樾送南乔到电梯口。
南乔突然想起一事,回头:“时樾。”
时樾:“嗯?”
“你得还我一千块。”
时樾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心情愉悦,弯起一双眼睛笑道:“你进我的场子,花钱买门票,天经地义,哪里有要回去的道理?”
南乔严肃地想了想,说:“那你借我一百,我得打车回去。”
时樾就喜欢看她为难。南乔虽然向来冷冷淡淡的,面无表情,但若细细看去,一双眼睛却总有微细而丰富的变化。时樾居高临下地尽收眼底,伸手向清醒梦境入口处的白乌鸦人招了招手:“车借时哥用用。”
一把钥匙“嗖”地抛了过来。白乌鸦揶揄地喊道:“时哥,我车宽,尽兴啊!”
南乔拧着眉看向时樾。
时樾掂着钥匙,道:“送你回去。”
到了车上,南乔沉默着系好安全带。时樾将车开出车库,外边夜色清新。
时樾道:“南小姐还真是胆大。”
南乔道:“怎讲。”
时樾打着方向盘,精确地避让开密密麻麻的车辆,说:“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南小姐就不怕我时樾作恶?”
南乔淡漠地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吃亏还说不定。”
时樾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时樾将南乔一直送到她楼下。中间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月色极好,南乔看着地上两个一长一短的影子,步伐都是一样的。
她偶然一转头看向时樾,他也偏过头来,淡淡然的,月光在他身上打出一层清冷颜色。
单元门口,南乔道:“我到了。”
时樾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去。
南乔回到公寓里,开灯,烧热水,却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她去洗手间打开窗子,看到楼底下时樾正好低头转身,向小区门外走去,一身漆黑的西装渐渐完全融没在夜色里。
次日到公司,温笛笑容满面,一脸轻松,告诉南乔融资已经全部到账,只是不是两千万,是两千万零一千。
南乔想着一千那个零头,心里略略磨牙。
温笛本来担心时樾成了仅次于南乔的第二大股东,会对公司业务造成干涉,就像之前的周然一样。
然而时樾却很长时间没有露过脸。
南乔潜心于新机的改造和生产上,一个月之后这款命名为Phoenix I的机型终于上市开展预订,在这个圈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是国内第一台多旋翼无人飞行器,性价比也全然地超过了国外的产品。
只是这款飞行器的受众尚小,虽然口碑好,销售却只局限于发烧友的圈子。
温笛为销量头疼,南乔却还是之前不急不慢的步调,考虑着怎么完善飞行的稳定性、提高续航时间,以及怎么让操纵变得更傻瓜。
就在南乔几乎要开始遗忘时樾这个人的时候,就在这个北京开始草长叶生的时节,她意外地又看到了时樾。
南乔有晨练的习惯,这是父亲从小逼出来的。她从小在部队长大,每天早上跟着军人们的起床号起床,新的一天从体能训练开始。要是哪天懒了,铁定会挨罚。
南乔的锻炼地点就在离家不远的朝阳公园里。她起得早,跑的路线也刻意挑人少僻静的,这样她能够一边跑一边想一些问题。然而这种宁静终于在某一天被时樾终止。
时樾牵着三条狗。
清一色的德牧,也就是俗称的——狼狗。这三条狗一个赛一个的雄壮威武,通身的肌肉发达,线条简洁。一个个高昂着头,自信又泰然。
时樾遥遥地冲她打招呼:“早啊,南小姐。”
四月里来的春天,温度还没有完全起来。时樾却只穿一件白色的T恤,露在外面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南乔停下来盯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时樾环顾四周,道:“我家老大、老二、老三都觉得这儿是个好地方。”
南乔道:“它们的精气神儿跟你挺像的。”
时樾危险地眯起眼睛,“呵呵”笑了两声,一双手忽然解开两条狗脖子上的链子,指着南乔命令道:“老二老三!咬她!”
那两头德牧狂吠两声,离弦的箭一般纵身蹿出,直奔南乔而来。
南乔一看时樾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一副轻薄里透着冷漠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这人要来真的。
她自然拔腿就跑,扑进一旁的小树林里。
这小树林平时是朝阳公园一个真人CS的训练场地,布满了战壕、沙包、掩体、残墙等各种障碍物。
常剑雄说即刻一个全部都是男人的公司,当然要更有男人味,天天窝在办公室会折寿,于是每周都会组织即刻的员工来朝阳公园踢球或者玩素质拓展。温笛觉得这是个团建的好办法,于是非常配合。南乔时不时也会被常剑雄拉过来,对这片树林的地形十分熟悉。
那两条狗也不知道几百年没被时樾放出来过了,像得了狂犬似的,一路疯扑,逮着就下口。
南乔根本都没空回头看,在小树林中狂奔,只听得到身后两条狗冲断树杈子和爪子重重蹬在地上的声音。
最可怕是那两条狗还懂得左右包抄、一个撵一个伏击的战术!南乔被逼到一堵残破的高墙之上,两条狗屡屡扑到她的脚踝,被她飞脚踢下去。所幸她晨练时穿的都是专业的紧身运动服,倘若稍稍宽松一些,恐怕就要被狗给咬着拽了下去。
南乔扯下耳机线,趁着个头大点的老二飞扑上来的时候准准地勒住了它的脖子,打了个猪蹄扣。这猪蹄扣看似简单,却是越挣扎越紧。那狗再凶狠,也到底也不如人聪明。无论它怎么挣扎,南乔死死勒住不放,旁边的老三也爱莫能助,在底下徘徊吠叫。
眼看着老二的呜鸣的声音都变了,奄奄一息的状态,忽的一条更大更壮的狗迎面扑来,虎虎生风。
南乔措手不及,低叫一声,仰头从墙头上倒栽了下去。
“砰”地砸进了一个人怀里。
时樾低醇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南小姐真有两下子,差点儿就把我老二给废了。”
南乔猛一翻身,提腿就向时樾胯下顶去。
时樾早有防备,微微收身,一只手稳稳当当将南乔的膝盖压了下去,不怀好意笑道:“再废个老二,就不得了了。”
然而南乔那一下却是虚的,趁着他轻佻调笑期间,一记勾拳狠狠地打在了时樾的肚子上——
“我草!——”
时樾疼得弯下腰去,南乔胳膊压着他的后颈,毫不留情地说:“就算都废了,那也是你活该!”
那三条狗围拢过来,对着南乔虎视眈眈。只是老二还在咳嗽,这场面就有点滑稽。
时樾左手拍拍左腿上部,呼了口气说:“坐。”
三条狗很不情愿地原地侧面坐下。
南乔这才放开手,说:“四环内不准养大型犬。”
时樾缓过劲来了,站起身,狡狯地说:“我乡下人刚从郊区进城,真不懂这些个规矩。”他拍拍腿侧,那三条狗又齐刷刷地换了个姿势,正面蹲坐起立。
南乔冷冷道:“好好管教你的狗。”
时樾说:“它们很听话,从来不咬人——”他看了眼南乔,慢条斯理,加重语气:“就喜欢做游戏。”
三条狗齐刷刷地吐舌头,发出“哈、哈、哈”的出气声,像是在附和时樾的话。其中老二哈两下还“咳咳”两声,两只漆黑的大狗眼满怀忿意地盯着南乔。
南乔觉得跟这一人三狗,难以理论,总有一种寡不敌众的感觉。什么叫人仗狗势,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南乔这十分钟的运动抵得上她平时一个小时的,擦着汗往回走。
“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不回头,也知道时樾牵着狗不紧不慢地晃在后面。
“我在我喜欢的女人附近,都会买间房子陪着。”时樾说,皮笑肉不笑。
“你刚才还说刚从郊区进城。”
“是啊。”时樾厚着脸皮说,“我原来就喜欢乡下柴火妞儿,看到南小姐,突然就决定放下一切,追随在南小姐身边。”
“无耻。”
“无耻你打我啊。”
“……”
南乔忍无可忍,回头一记冲拳直击他面门。
“我草……”
时樾虽然躲了过去,却还是被南乔说动手就动手而且动起手来半点面子也不给的作风给震慑了。
“难怪姓周的跟你分手,你这母老虎谁敢要?”时樾微怒,说着,又添油加醋一句:“除了我。”
南乔不多话,用行动让他闭嘴。
要知道刚才时樾确实是大大冤枉了南乔。在一块儿六七年,除了最后分手那一次,南乔并不曾同周然生过气,所以周然也并不知道南乔从小在父亲的强迫下,是练过的。
时樾被按在地上打。三条狗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忠诚又老实地蹲在一边观战。
时樾:“我草……我放狗了!”
南乔:“有种你放啊!”
时樾:“……我打110。”
南乔:“有种你打啊!”
时樾:“操……”
南乔腿上还是被老二挣扎时抓了一道。欧阳绮带着南乔去酒仙桥的将台医院打狂犬疫苗。
两人在哪里等着医生叫号的时候,欧阳绮说:“南乔,你好像认识了那个时樾之后就一直在挂彩。”
南乔仔细回想,想到在Lucid Dream被人灌酒,地下车库遇到斗殴被刀子刮到,然后现在被时樾的狗给抓了——欧阳绮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她竟然无话可说。
“你知道么,那个时樾,我打听过,早些年有案底的。”
南乔有那样的父亲和兄姐,又在国外呆了八年,虽然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见却见过了不少。听见欧阳绮说到“案底”这两个字,倒也是不惊不乍。
“说来听听。”
欧阳绮斜了南乔一眼:“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爱听这种八卦。”
“闲着也是闲着。”
“不是吧——”欧阳绮怪怪的音调,故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
南乔淡淡地瞥向欧阳绮:“你想听到什么?”
欧阳绮拦腰抱住南乔,一双漂亮的眼睛媚媚的,晃晃的:“你说呢?”
南乔说:“我对他有点意思,你说吧。”
欧阳绮双手一拍:“我就知道!”她笑眯眯地对南乔说,“那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这男人背景有点复杂。我也是道听途说,不一定当得了真。说到底,也就想让你少走点弯路。”
南乔有欧阳绮这个交心的朋友,最重要的就是两个人能彼此理解。
欧阳绮也是个挺不一般的姑娘,可能是父母离异两头不靠的缘故,她为人处事离经叛道得很。南乔觉得和她在一块儿舒服,就是因为欧阳绮不会拿传统的价值观念来强加于她。
她尊重欧阳绮的一切,同样的,欧阳绮也不会由着自己的喜好褒贬她的选择。
欧阳绮说:“时樾这个人呢,出身我没查到,总之是二十岁上父亲去世了,欠了一屁股高利贷,在中关村打工还债。”
南乔疑道:“二十岁不应该还在读书?”
欧阳绮道:“别打断。你觉得读过大学的能做混子么?”
南乔微微皱眉:“我看他投资即刻,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欧阳绮没好气道:“人聪明和受多少教育没有必然联系好么?”
南乔服气。
欧阳绮却唉了一声,看看南乔:“时樾比你大三四岁的样子,二十岁家里出事的时候,你刚好去德国读书吧?对比一下,是不是觉得天差地别?”
南乔沉默了下,说:“天差地别是有,但没有高低贵贱。”
欧阳绮点点头,说:“不过命这个事不好说。后来他遇上了贵人,给贵人卖过命,案底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不过这个贵人面子很大,他也没进去几天。出来之后,就得了贵人的赏识,不但帮他把债都还了,还给了他不小的生意去打理。”
“时樾这个人挺有生意头脑,那时候赚了不少钱。不过他有了自己的本金之后,就想洗白自己,从那个贵人手里独立出来。总之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那个贵人最后还是把他放出来了。所以你看到他现在,拿着一大笔钱到处做投资,清醒梦境就是他投的,老板郄浩是他还在中关村混的时候的哥们儿。”
南乔听完,说道:“这也就是个草根成长史吧,没什么特别。”
欧阳绮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那个贵人是个女的。”
南乔不解:“所以?”
欧阳绮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是蠢还是纯呢?非要我说得那么直白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时樾这长相,这身板,光靠脸吃饭都能吃几辈子了!”
南乔望着欧阳绮,沉默着,一双薄唇紧紧闭着。
“……今儿你口气倒大了,蹬鼻子上脸儿不正眼看人了。他妈的不是?姐罩着你你敢这么嚣张?”
那晚上,清醒梦境下面的车库里,和时樾对峙的矮胖子如是说。
她早已不记得那矮胖子叫什么名字,更不记得矮胖子提到的那个人叫什么。然而这句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欧阳绮却以为南乔仍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干脆也不遮遮掩掩了,在她耳边毫不避讳地说:
“名义上是欣赏,说白了,就是包养。”
外科急诊室里人声嘈杂,各种受了伤的人,包着纱布,捂着伤口。低低呻吟的,哭爹喊娘的,模糊成一片。
南乔忽然觉得那一瞬,所有的声音都异常的清晰。能分得清男女老幼,分得清一切痛苦来自何方。
南乔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道:“谁说的?”
欧阳绮耸耸肩:“我朋友多呗。有一个和那贵人生意场上有往来,前些年有见到贵人带着时樾出来谈项目。他说时樾又能喝酒又会哄人,谁都看得出来贵人很喜欢他。”
南乔道:“你信么?”
欧阳绮摊手道:“无论是真是假,那个贵人待他确实不一般。虽然现在他已经脱离贵人好些年了,道上人见他,还是让着三分。你以为三里屯开酒吧的都很太平么?清醒梦境能生意这么好,稳稳当当的,除了时樾自己有手段之外,跟那个贵人脱不开关系。”
欧阳绮拿出手机来,搜了一个名字出来递给她。这网页还是她连了VPN翻墙翻出来的,在国内并没有什么公开的资料。
“自己看看吧,说不准你还认识。”
南乔看手机的时候,欧阳绮又道:“听说时樾离开贵人之后,从来没有过女伴。你觉得他这种人,身边愁没有女人投怀送抱么?他不是找不到,是根本不敢找!”
欧阳绮说着,见南乔垂目对着手机好一会儿,不言语,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欧阳绮担心南乔听了这些心里不舒服。于是问道:“想什么呢?”
南乔突然关掉了手机浏览器,递给欧阳绮,淡然道:“不问过去,但望前程。他过去犯过什么事情,与我有何相干?”
听她这么说,欧阳绮方确信这才是她所认识的南乔。她格格笑道:“我不知道他过去和你有何相干,只知道今天早上他的狗抓了你,你接下来要打五针狂犬。”
南乔:“……”
南乔去公司上班,被狗抓伤和打狂犬疫苗这事儿就瞒不住,很快就传到了常剑雄耳朵里。
南乔在实验室接到常剑雄的电话,听得出来常剑雄相当的愤怒。
“也没多大事。”南乔平静地说,“闹着玩的。”
“闹着玩?放狼狗咬人然后说闹着玩?”
“闹着玩是我定义的。”南乔依旧平静地解释。
“南乔。”常剑雄郑重地说,“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的投资人,就这样纵容着他。我早就说过,找他投资是一个错误。”
“我想我自己有判断的能力。”
“你有……”常剑雄很想说,你若是有判断的能力,怎么会看上周然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但这种话他知道不能直接说出口,于是道:“这样吧,南乔,你这个投资人我也挺想认识认识,不如安排一个会面怎么样?”
“常剑雄——”南乔忽然警惕起来,“你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把别人灌进医院抢救吧?”
“不会。”常剑雄朗笑起来,“怎么能对你的投资人这样?咱们不是每周有团建么?叫上他也出来玩玩吧,我来安排。”
南乔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常剑雄动作很快,也不知动用了点什么关系,把这一次团建的地点安排在了怀柔的一个军事训练基地,说是真人对战游戏,其实就相当于一次野战演习。
即刻飞行除了温笛和南乔之外全都是男性员工,之前本来就被常剑雄的一系列团建活动激发出了男人本性,这回一听这个安排,更是一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地恨不得要过去表现表现。
“常总,听说要摸真枪?”
“废话。不摸真枪去那里干嘛?”
“跟军训那样打靶?”
“有点志气行不?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士兵突击》看过没?《火蓝刀锋》看过没?就那种军事演习,红蓝军对战,你们也行!”
“我靠我靠我靠!”
几个程序猿高举着双手在办公室里高叫着跑开了。
“牛逼啦!”
温笛看着常剑雄高高一个,在即刻飞行的办公区里享受着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啧啧着对南乔说:“农村包围城市——你这个追求者也真是用心啊。你的员工全部沦陷了,你还要挺到什么时候嘛。”
南乔淡淡瞥温笛一眼:“你也要去。”
“What!”温笛尖叫起来,“男人之间的游戏,我去掺合啥啊!”
“团建团建,少了你就不叫团建。”南乔拍拍温笛惊人胸器,“去买个结实点的束胸,免得跑下垂了。”
“南乔!”温笛嚷道:“我觉得你最近嘴有点贱!跟谁学的啊!”
傍晚依旧在朝阳公园试飞,测试,纠偏。秦时宇操纵着一个飞行器在GPS信号干扰下返航,南乔聚精会神地监视着地面站上传导过来的图像和各项数据。
飞行器飞过附近的一栋住宅时,南乔面前的FPV(第一人称主视角)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像。
他在看着她。
似笑非笑的,朝她眨了下眼睛。
南乔心中一跳,抬眼向那栋楼望去,果然——
时樾俯身靠在那个开放式阳台的栏杆上,看那姿势,怡然自得。
南乔垂下眼,又将注意力集中回来。飞行器的自动返航系统不负众望,几次有惊无险的抖动之后,终于还是稳稳当当地回到了原点。
大家彼此相互拍着手庆祝又闯过一关,秦时宇嘻嘻笑道:“头儿,和咱们去喝一杯吧!”
南乔淡淡道:“你们是嫌我出丑还不够?”
上一次她在清醒梦境被灌醉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开去了。这事情固然狼狈,然而即刻的员工知道南乔是这样的人之后,一个个都在心里暗暗赞叹老板义气。南乔素来没什么老板的架子,员工们和她熟了,就时不时的和她逗乐。横竖他们黑她,她也不甚在意。
秦时宇狡辩:“咱们都还没跟头儿喝过酒。”
南乔道:“什么时候即刻真正成了,一定和你们喝个够,不醉不归。”
秦时宇和一众人欢喜道:“头儿,你说的!”
南乔点头:“你们去吧,今天这顿记我工资里头,算我请。”
众人欢天喜地,立马拿出手机开始大众点评,务必以米其林三星为标准。
南乔看着这帮豺狼,无语摇头。
人都散去了,南乔思忖一番,拿出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粘在了飞行器的脚上。
手起,如同大蜘蛛一般的飞行器直线拉升,越过数重障碍,稳稳当当向时樾飞去。
本月24日早8点,怀柔北斗军事训练基地,真人对战户外拓展,敬请莅临。
黄色的便利贴稳稳停在时樾面前,他触手可得。
南乔渐渐皱起了眉头——他时樾就是不伸手拿。
南乔想着他就算是看也看完了吧,于是操纵着飞行器飞走——
说时迟,那时快,时樾长臂一伸,抓着四轴飞行器的一只脚,活生生地将它拉了下来。
他拎着还在嗡嗡转着翅膀的飞行器,回了屋里。
南乔就那样呆站在了那里。
南乔一层层数清了时樾所在的楼层,数得她眼仁儿疼。
这是个高档小区,南乔等了好一会,才跟着一个大妈混了进去,又如法炮制地进了单元楼。所幸南乔长得纯良,中间遇到保安怀疑地打量了她好一会,最终还是放过了她。
南乔站到时樾门口,朝着来开门的时樾伸手:“还我。”
刚才看时樾还是一身家居休闲风格,这时候已经衣冠周正,衬衣的领子雪白、笔挺,有种凛然难以接近的感觉。他还在扣着袖扣,显然这一身刚刚换上,是正要出门的样子。
他侧身让开一条路:“自己拿。”
时樾的公寓是简洁大气的装修风格,南北通透,夕阳的余晖斜照进来,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膜。三条狗悠然自得地在阳台上趴着。
南乔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脱了鞋袜,走了进去。
时樾看着她白皙秀长的双足,和那一双长腿配合正好。被北京春天的大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披散在宽松的白衬衣上,隐隐约约地描画出里面均匀舒展的肌肉与骨骼。臀上的那面小红旗伴随这她的步伐一动一动。
右手的袖扣“铮”的细微一声扣合,他的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南小姐公司的集体活动,我为何要参加?”
南乔心底光风霁月,坦白地告诉他:“常剑雄,也就是我那位朋友,想认识你。”
“哦。”时樾整着外面的袖口,冷然道,“有那两位的前车之鉴,我怎么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呢?”
南乔沉默不言。时樾说的没错。恁她再直肠子、没心机,也看得出来常剑雄把地点定在那里,是有意要让时樾好看。
常剑雄受过军事特训,这种训练基地于他简直是小儿科,就算时樾混过黑道有些本事,在那种地方,恐怕也是任他宰割的份儿。
但应战与否,决定权在时樾身上,她没有必要越俎代庖,提前就帮时樾拒绝了。
南乔道:“我问问你的意思,不去也无妨。”
“去。”时樾无所谓地一笑。“我时樾最不喜欢负人美意。”
南乔想了想,说:“时樾。”
“嗯?”
“你知道常剑雄是当过兵的。”
“嗯?”时樾仍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南乔皱着眉道:“你小心点。”
时樾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浓了。
“南小姐亲自登门拜访,是为了专门过来提醒我一下?”
南乔心想,这是什么话?如果你不抢了我的飞行器,我用得着过来一趟?
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并不希望看到上次清醒梦境那样的情况。所以即便今天不说,她依然会另外找个时候,提醒时樾小心常剑雄。
但时樾这种人,分明的就是给点洪水就泛滥,给个窝蹲就下蛋,给脸是显然要不得的。
南乔冷冷道:“听说你在道上有些名气,看你那天在车库露的一手,想必是我多虑。”
时樾听到“道上”两个字,脸色明显一变,然而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没了那种嬉笑不经的痞气。
他看了看墙上时钟的时间,淡漠道:“看来南小姐已经对时某人的过去调查过了。”
寥寥两句,心照不宣。
南乔道:“你是我公司的二股东,必需的背景自然是要了解的。再说,你对我的调查,恐怕更早吧。”
她无心在时樾家中久留,捡了飞行器,就向门口走去。
时樾本来就斜靠门框站着,稍稍一侧身就把南乔逼到墙边。
他与南乔的脸近在咫尺,他低低哼笑,问:“如果……常剑雄真要和我打一场,你是希望我赢还是我输?”
这一回,时樾没有用“南小姐”来称呼她,而是用了“你”,这样莫名的亲昵,就好像已经把任何人都排除在外了一样,唯有她,唯有她在他眼中。他倾身在前,独有的气息无处不在,南乔只觉得有一种难以抵抗的强力铺天盖地笼罩过来,像磁石和魔法,她插翅难逃。
南乔自然抗拒。她冷冷地抬头看着他:“你赢还是输,关我什么事?”
时樾拿起南乔一只手,放到她心口,低声道:“说心里话。”
南乔冷漠地别过脸不予理睬。
时樾微眯着双眼,狐狸般敏锐地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丝神色。是试探,更是确认,眸中渐渐了然自信。
他轻蔑地说:“口是心非。”
一针见血,直砭南乔的骨髓。南乔轻轻一颤,他就低头吻过来。
这是征服性的。
两个人都没有意乱情迷。时樾微微和南乔拉开距离,放开她的手时,南乔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时樾在空中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眼神冷冷的,眼珠子几乎淡漠到透明。
时樾说:“记住了,这回是真的。”
南乔转身就走。
时樾在背后道:“24号早上,我去接你。”
南乔心里头像是窝了一团火,扑不灭,烧不大,毛毛躁躁地挂在了那里。
她是个习惯把一切不确定性排除在外、把一切确定性掌握在手中的女人。
可这样一件事,没有一分一毫的确定。就像一只薛定谔的猫,不揭开盖子,就永远不知道那只猫是死是活,噩梦一般让量子物理学家们坐卧不宁。而更糟糕的是,她现在连盖子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是爱情吗?
如果这是爱情的话,为何这一切的滋味她都觉得那么陌生?
如果这是爱情的话,为何她就像从来没有爱过一样?
这是个过于感性的课题,缺乏科学的方法论加以探索。南乔不会纠结这种to be or not to be的问题,只是晚上辗转难眠时,叫了一辆车睡去了欧阳绮那里。
欧阳绮的家就在那个宠物医院的楼上。她睡眼惺忪地让了半个床位给南乔,道:“没想到,你也有孤枕难眠的时候。”
南乔睁着一双眼,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
欧阳绮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说:“哦,我忘了,你也是一只正处于繁殖期的雌性生物。除了脑神经有点问题,卵巢和垂体还是正常工作的。”
欧阳绮学的是生物学,嘲弄起她来,也是半点不忌口。
南乔翻个身,手垫在脸下边,面对着她认真提议:“你能下楼睡吗?”
欧阳绮:“……”
南乔什么都没有对欧阳绮说,欧阳绮也什么都没问。只是过了两天,欧阳绮晚上去了趟清醒梦境,回来写邮件告诉南乔:
时樾投资了一个综艺节目制作团队,这段时间和团队一起去云南录制明星真人秀节目去了。
“这男人道行很高,不是吗?”
欧阳绮给一只受伤的狗换药,对南乔说。
“一点小花招就能让你南乔心神不宁。你这种情场白痴,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安全。万一陷进去了,还想像对周然那样抽身,呵,做梦吧。”
“感情这种事,哪来那么多讲究?”南乔帮欧阳绮按着小狗的四肢,淡淡地回应。
“你看上他哪点了?”
“不知道。”南乔回答得很简略。“看着就让人很想揍他。”
“……”
小狗的主人过来领它了,是个鲜之又鲜的新生代男星——其实也就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大男孩。南乔给他拿了一片药,他冲着南乔眨了眨眼睛,说:“姐姐新来的?”
南乔点点头,伸手给他指出了出门的方向。
直接堵死了接茬的路。小男星朝她笑笑,抱着小狗走了。
欧阳绮抱着胳膊在南乔后面说:“这小孩挺不错的,长得好演技也好,公司当新人在力捧。这不还没毕业就和影后演对手戏了,比影后小十岁,但是半点都不会被人家压着。最关键啊,性格也好,没什么架子。”
她走到南乔边上:“你喜欢不?给你牵线认识一下?”
南乔摇头:“没兴趣。”
“哎呀。”欧阳绮无奈叫着,捏着她的脸使劲扯了扯,“弱水三千,你只取一瓢饮,你知道这放现在是多大的资源浪费么?白长了这么张脸了你!”
“累。”
欧阳绮“哼”了一声,道:“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要是真跟时樾好上了,更累。想想你爸妈和哥哥姐姐吧,他们能接受时樾这种人才怪。”
南乔突然就站定了,双手垂下来。
欧阳绮过来拍拍她的背,说:“要玩玩也没事,趁年轻嘛。太远的事别去想,你先想想万一常剑雄搞出人命来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