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忌遵守诺言,这十日果真没来扰我。木屋周围很是清雅,也没什么异常。我静心调养,到了最后一日,身体早已恢复如初。除了失去一半修为,其他安好。
行忌如约而至。他是在黄昏时候来的,彼时我正梦酣,察觉到屋内多了分气息,睁眼瞧时,就看到他坐在床头,一身玄衣,正为我把着脉。
我揉了揉惺忪的眸子,懒懒问他:“你是来放我走的吗?”
行忌“嗯”了声,将手收回衣袖,弯了弯唇道:“不过你走之前,我想先带你散散心。”
我惊而坐起,有些不安。凑近他,蹙眉质疑道:“你不会是打算反悔吧?”
行忌轻轻一笑:“放心,我决不食言。你只要乖乖与我走便是。”
但愿他不会诓我。垂着眼睫稍作思量,想着行忌他应该没什么坏心思,多看了他两眼,也没发现什么不对。遂勉强同意道:“那你不许耍赖啊。”
行忌脸上满满的笑意,温柔好似四月暖阳:“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不多耽误,整理一番后,同他驾云来到了一处叫章陀城的地方。
为了不接受注目礼,我依旧掩了半张面具。今日这城中有节庆,我们到时,城中处处张灯结彩,人语欢乐十分喜庆。
我许久未曾出门,今日既然有机会,那就好好放松一回。
身旁经过的女子皆身着华裳,衣袂飘飘宛若谪仙,个个那身姿窈窕,百媚丛生。她们成群结伴的一路嬉笑,我与行忌亦随着人群向前走。
一直到了一个戏台下,那儿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我们只能远远站着。
戏台上有宽大戏服的人,扮着黑脸,在表演耍牙。最多时一个人可以耍十颗牙,同时配合着唱、念、做、打,整个表演过程如龙蛇行地,好不厉害。
颗颗獠牙在口内快速弹吐,时而刺进鼻孔,时而上下左右歙动,耍牙人技艺精湛,引得台下时时掌声雷动。
我甚感惊奇,按时间算,此时是唐代,而耍牙绝技乃是明末清初才兴起的民间艺术。啧,看来我大中华能人甚多,能够提前几百年观赏这般技艺,我也实在幸运的很。
正看的兴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怀抱花篮走到我与行忌面前,明亮的眼睛看看我,又转向行忌,甜滋滋道:“姐姐长得好漂亮啊。哥哥,给姐姐买支花吧。”
听她这话,我收回笑颜,敏感的离开原地,神情不悦道:“不用,我们不需要。”看着她顿时失望的眼神,心中柔软被触动。可到底是知晓主次轻重的,一转身,拂袖远去。
穿过戏台,行至主街,大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各式各样漂亮的灯笼、面人儿、香膏、饰品数不胜数。商贩们快乐的吆喝着,精神抖擞。姑娘们与情郎驻足挑选心仪的物品,面上或宠溺,或羞涩,都是青春该有的模样。
行忌很快跟了上来,我余光扫到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向我递来,离得近了,方看到是朵娇艳的红花。花儿正值最美的时刻,并不扭捏作态,每朵花瓣都散发着自然的气息,在我面前恣意绽放。我不很喜悦,目光挪到行忌明亮的眸子上,疏离道:“作甚?”
他又递近了一些:“给你。”
我颇抗拒的一口回绝:“无聊。”
他没奈何,悻悻的收回花,继续与我同行。路上,行忌犹豫着挠了挠头,一直想和我搭话,可我只顾着看风景,将他晾了半晌。行忌忍不住了,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花,一边故作高深对我道:“世间万物,有盛必有衰。这花也一样,虽然现在开的娇美,但总有一日会枯萎。你可知有什么办法,能让它长开不败吗?”
我听言,思量着做成标本不就好了。转念一想,这厮肯定不懂标本是什么,回道:“万物生长都有其法则,花期一过,再美的花也会凋落,况这花已经被采摘,失了滋养,理所当然会枯萎,如何能长开不败?你怕是痴人说梦。”
大概行忌早预料我会给他这样的答案,哈哈一笑,顿住脚步。他一停,我亦驻足。
行忌拿着花,眸中光彩闪烁,他道:“我手上这一朵,恰恰是个例外。你信么?”
我一声嗤笑:“你觉得我信么?”
他唇角一勾,我正等他回答时,岂知他忽然伸手上来,毫无征兆就揭去了我的面具。
我没有防备,被他轻而易举的得逞。回神后,马上狂怒地去夺:“你作甚,给我!”
他却与我周旋,躲闪中,将花儿轻轻拂过我的脸庞,挑弄着面上疤痕,酥酥痒痒的。我怒不可遏要推开时,花儿倏然离奇消失。
行忌望着我,笑的意味深长。我紧张抚上脸,却意外地没有触到疤痕的踪迹,猛然一惊,问他:“你做了什么?”
行忌笑盈盈引我走到一旁卖首饰的摊位前,拿起人家的镜子:“你自己看。”
摆摊的是位老妇人,她看着我与行忌,笑眯眯没有说话。我受了惊,先匆匆瞥了那老妇人一眼,然后忐忑不安地望向那面圆镜。
这一眼看去,不可思议地发现,面上原本丑陋的疤痕,竟变作了一支勃勃绽放的花颜。花儿奔放妩媚,让不施粉黛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动人之色。
心中十分意外,又格外惊喜。“啊”了一声后,接过镜子,难以置信地看着。
丝毫不假,面上那道疤,果真换成了胎记似的花儿。愈看愈满意,感动不已,这才晓得了行忌之前的用意。
我对着镜子微笑、巧笑,露齿笑。镜中人儿自然洒脱,毫不拘束。我便更加欢欣,一头扎到了自己的世界。
依稀想起少时,也曾无知的拿着妈妈的口红,对着镜子给自己画了个大花脸。说不尽多么夸张,还非沾沾自喜的觉得自己像个小公主。执拗趴在镜子前,摆各种造型,做各种鬼脸,浑然不知世间身外事。
可能我自恋的时间着实久了,行忌一把将我扯回现实。他轻轻一笑,抱臂问我:“如何,这花可比面具好看多了吧?”
我瞄他一眼,把镜子放回原处,心情大好的赏他一句:你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