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三藏近在咫尺。咫尺间,是佛与魔,正与邪的两两相望。他是如此慈悲的人,日子愈久,愈知晓他的好。我想开口,开口唤一声师父。可我又怕,一开口就是别离之始。
几步退了出去,裙摆掠过的风旋起青石阶几片落叶儿兜兜转转,我似乎听到心里有两个极端的小人在打架,吵吵嚷嚷,叽叽喳喳,惹得我不得安静。
在拐角处将身藏匿,纠结而不安的抬头,眼见晴空万里无云,可我此刻却深感悲戚,整个人也郁郁沉沉。我……我怎舍得……
靠着墙,无力的缓缓蹲了下去。
师父,悟净,八戒,还有令我魂牵梦萦的大师兄。若当真在今日一刀两断了,再重逢,要以何身份相见?又或是,永远的避之不见?我长久以来的夙愿,莫非,也要因此烟消云散呵。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我以为的,不一定就是我以为的。走到今日地步,缘起缘灭,是自己的选择。苍生与万物,各有各的苦处。由爱亦生忧,由爱亦生怖。
认了啊,认了。
发了许久的呆,也想了许久。孙悟空的金箍棒被紧抱怀中,睹物思人,就像抱着他一样。虽坚硬冰凉,却怎样都舍不得放手。
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长久以来,所凭借的,不过一腔无知的勇气。人生在世,能够一鼓作气的机会不多,毕竟——再而衰,三而竭。
也许所谓的衰竭,是条明路。
长叹一声,释然的站起,抚着金箍棒的清晰纹路,我说:你回去吧。
松开手,金箍棒悬浮空中,它还未离开,我轻轻一笑,故作淡然之态,理理衣衫,决绝的,转身步入暴纱亭。
三藏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他站在亭中,心神不安,又四下里张望,头顶一片愁云。
我刻意放慢速度,在他身后悄悄站定,小心翼翼掂起脚尖,出其不意捂住了他的眼睛。
三藏没防备一声惊呼,被吃豆腐的紧张之态显现的淋漓尽致。他着急忙慌转身时,我偏就躲着他,吃吃的笑:猜猜我是谁?
三藏六神无主,正害臊惊乱时,一听到问话,神乎其神的立刻安静了下来。继而抬起衣袖,忍不住就要落泪,也不忙着回头了,声音哽咽道:“倾城……”
我松开手,乖巧地走到他跟前,认认真真唱了个诺。三藏依然禁不住的喜极而泣:“倾城,你可算回来了。为师昨夜还梦到你了。”
我捏着衣袖给他擦眼泪,闻言,好奇发问:“师父梦到我什么了?”
三藏一抽泣,不忍回顾:“梦到你哭着喊着要还俗,凭你几个师兄怎么拦都没有用。早起时,八戒与我说,梦都是反的,为师这般梦境,是预示你快回来了。刚才我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果然你就从天而降了。我佛保佑。倾城,你的事都办妥了吗?这次回来,可还走吗?”三藏的话如春风温润,听在耳中怎样都不腻。
可我一呆,许久没有出声。
他伸出手:“怎么,怎么哭了。”
我摇头,拭去滑落眼角的泪,哈哈笑道:“我没事,师父,看到你,我很高兴。”
三藏眸色慈蔼,与我在亭中落座。他眉眼祥和,宽阔的耳垂使得整个人既庄严又亲切,偏偏又生的细皮嫩肉,已是不惑之年,比起那羽扇纶巾风流佳公子,独有一番赏心悦目的风姿。
“倾城,再等片刻,你几位师兄就回来了。我们师徒,算来,也有一载未曾团聚了。”
沉沦于师父秀色中时,他一语惊醒梦中人,一盆凉水指名道姓泼向了我。
“倾城,你今……”
三藏正言语,我深吸口气,“师父,徒儿有话与你说。”抬眸,打断了他的话。
三藏疑惑,倒不介意我的唐突,端坐着开口:“讲。”
我咬咬唇,临门一脚又开始犹豫。三藏关怀备至:“倾城,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即起身,垂首,屈膝,在他面前郑重行了一礼。
“师父,徒儿……”“顾倾城!”
熟悉的怒喝声在耳旁炸裂。
悚然一震,酝酿的所有话语硬生生卡在喉间,如一根细长的刺,通入五脏六腑。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师妹!”“师妹回来了!”沙僧与八戒惊喜的欢呼。
待那师兄弟三人进了暴纱亭,孙悟空不由分说一把扯过我,急匆匆问:“你做什么?”
我趔趄着想要推拒,孙悟空不肯妥协,眸子里的火苗滚烫炙热。我无动于衷,只淡淡瞄他一眼,只字未语。
八戒不满的嚷嚷:“遭瘟的猴子!快松开你那手,弄疼师妹了!”
“呆子,你闭嘴!”孙悟空直言快语,愠恼地堵住了八戒的话。八戒抖了抖肥硕的身躯,见势不妙,又向三藏告状:“师父,你倒是看看大师兄。”
三藏自不会放任,他道:“悟空,休要无理取闹,放开倾城,她还有话要与为师说。”
师父下了令,孙悟空不得不听从。他不甘心的松开我,颇有深意道:“师妹,凡事请三思而后行。”
不好意思,他的话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距孙悟空三步开外,我问三藏:“师父,你适才说,你昨夜偶得一梦,梦里我千方百计想还俗,敢问师父,若徒儿真有此打算,师父允还是不允?”
三藏一颤,不可思议的伸出手:“倾城,你此话何意?那只是一梦。”
“对,所以徒儿只是想知道你的选择。”
三藏皱眉,满是不解。我恭恭敬敬的向前走去一步:“据徒儿所知,佛门有三不留:还俗不留,求学不留,云游不留。”
三藏叹气,有些不愿的开口:“但倾城,你可知,身为女弟子,一旦还了俗,就再不可入我佛门了。”
我轻扇眼睫,一阵默然,心中微有波澜泛起,但很快归于平静:“徒儿晓得。”
“师妹,眼看就要到灵山,功德圆满了。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八戒窜出来,急急忙忙的好言相劝。
“假如你有心离开,做师兄的,绝不拦你,但你得说个明白,为什么要还俗。”孙悟空站在身侧,逼视的目光携着万道利刃,使人不由得心生畏惧,但他的语气莫名冷静。“莫不是再外头有了什么心上人?”
师徒几人如遭霹雳,大眼瞪小眼,没人说话。
我失声一笑,笑的没心没肺。藏在衣袖中的手逐渐握成僵硬的拳。也算是当众默认了,挺直身躯面向孙悟空,漫不经心道:“对,有心上人了,想把自己嫁给他,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