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用过晚饭,晴午兴高采烈的同我和沈固东拉西扯,说的都是些家常话儿,没一句可圈作重点。我囫囵听了听,适时应和着,最终竟生了些困乏。但见小姑娘兴致极佳,我只得强打精神,不敢露出半分倦容。
秉烛至于深夜,我已心力交瘁,无法再交谈下去。可喜的是,身旁一直沉默的顾大娘化身成为救世的菩萨,终于出面打断了晴午的滔滔言语,请我们回房休息。
晴午虽意犹未尽,却也只得罢休。
我与沈固相望一眼,这才脚下生风逃也似奔走出去。
及进房后,我如释重负的一声长叹,阿弥陀佛,耳边终于清净了。
然而,福无双至。
窗外明月高悬,清风徐来。
屋内——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沈固,你有种,你……你就去打个地铺啊!”我失了平日里该有的冷静,语气强硬的同这个捉妖人商榷。
“让你一个妖怪,凭什么?”沈固不紧不慢,一脸从容。
“先到先得,谁让你慢了一步,怨不得我。”
“莫说废话,不如跟我出去打一架,谁赢了,这床就归谁,怎样?”
他冷嗤一声,倒是志在必得。
“打打打,打什么打,天天打来打去,你不累我还累呢。吃饱了撑的。”
“那你就乖乖让出来!”
“不可能。”
沈固虽面上镇定,我却早看出他的七窍生烟。只是同他,我万万不能低头。没办法,时运不济,顾家只有这么一间空房,房内也只有这么一张床。今晚,注定有一个人要打地铺。
这个人,可以是我,可以是他,但必须得是我。不为别的,就争一口气。
沈固环臂,立在床前俯视着我。一双眸子幽暗如漩涡,不可勘测。
我被盯的莫名有些不安,索性抓紧了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
出乎意料的是,耳边竟静寂了许久。我暗暗转着眼珠,但并不作理会,我行我素躺着一动不动。又等了好一会儿,他依然没甚反应,这就难免教我开始紧张了。
忽的有衣料摩偎声传来,我心一悬,无法预知他要作甚,右手紧握,聚精会神收拢着声,时刻提防着此人。
万没想到,他居然选择了以暴制暴。我一颗心七上八下之时,沈固突然躺在我身后,刚一听到他放松的舒气声,我即惊坐,一转头,就看他双臂作枕,阖着眸子,俨然要睡了。而那上身光溜溜的,一丝|不挂,入目尽是强健的肌肉。
心跳骤然加快,脸颊也是一阵发烫,依然强作镇定,问他:“你……你要睡就睡,脱衣服作甚。”
话音刚落,意识到不该这么说。马上换一副怒容,伸腿踹他:“给老子滚。”
他却霍的起身,没了忍耐,直接揪住我的衣领,压着狂暴的情绪,咬牙道:“你当我愿意跟你同床,别没事找事,躺好了,别说话。”
我被他毫无征兆的反击打的有些无措,愣神了两秒,道:“你别离我这么近,我……”不想呼吸你的二氧化碳。
天不遂人愿,我第二句还没完整吐出,他一歪头,疑惑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没说话,也没看他,垂着眼睫,抓住他的手腕,竭力想要拿开,他没给我面子。
无奈皱眉斥道:“放开。”
他蓦一笑,讽刺道:“怎的还害羞起来,跟个姑娘一样。”
我没回应,时刻保持戒备,唯恐他一个用力将我扔下床去,毕竟这事我干的出来,不晓得沈固能否。
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我才知道我小看这厮了。
正听他说着话,心知他应该不是那使阴招的人。可百密一疏,没成想这厮看似磊落,内心十分的猥琐。不知他,他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或是被福尔马林泡了,天杀的沈固,竟一把将手伸到我身下。
霹雳裂开苍穹,我身躯一僵,被他这招打的……哭爹喊娘,措手不及。
然后他掏了空,什么也没抓到。
沈固缓缓抬头,墨色眸子看向我时——
百川沸腾,山冢萃崩。高岸为谷,深谷成陵。
及我茫茫然有了些反应,第一个动作,对着他的脸,狠狠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接着自己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烧。
这掌下去,想要再说些污秽的最臭不可闻的脏话,可身子开始颤抖,大脑一时无词,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是,任何言语都已无法承载近乎盈溢的愤怒。
心脏的急剧跳动让我快喘不过气来,杀人的愿望头一次这么强烈。
强烈到,快要无法自控。
手掌阵阵发麻,我推开他,从床上一跃而下,指着门外,张口,要说话。可鼻子一酸,眼泪贱兮兮就流了下来。
我觉得委屈。
我恨不得他能被立刻,马上,刻不容缓的,五马分尸。
深吸口气,恶魔一般,沉声与他道:“出去打一架,走,出去打一架。”
沈固喉咙一动,明显还未从震惊中走出。
我疾步走去床沿,直视他的目光:“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声怒吼:“走!”
他略过我所有情绪,自顾自问:“你……你是女的?”
我阖上眸子,攥紧拳头,努力教自己不太失控。
“我是妖,吃人的妖。”声音里冰冻三尺,同时死死缠着他的目光,“你不是想除我么。给你这个机会,出去。出去!”
他将胳膊搭在膝上,破天荒轻轻一笑:“除你是必须的,至于什么时候,我说了算。”
我忍了忍滔滔怒火,深深看他一眼,将袖一拂,大步流星走去外面。沈固一个移形,拦在我面前:“你这么想死,我成全你。在那之前,你总得先让我知道,沈某除的妖,究竟是个什么样面目吧?”
我讨厌死了这人的漫不经心,冷冷一笑,蔑道:“也许死的是你呢?”
他回:“那也得让我知道,取走我身家性命的,究竟是谁。”
我已铁心同他一决生死,万事便不太看重,同意道:“如你所愿。”
他向后退去一步,我利落的施法,目光沉恨重重,不肯离他半分。
待隐了假皮囊,我以原本的女儿身从胜芒中走出。一袭白衣,雪花般冰冷。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我后来一直悔恨,我不该一时冲动,以真身对他。更不该,在化回女儿身后,对他巧然一笑,即使,这笑里杀机暗藏。
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笃定,我之一笑,必是极其动人的。任他铁石心肠,但凡遇我笑靥,定会坚冰融化。
我正当怨愤难平,故意拢了拢衣袖,与他邪邪一笑,问:“我的样子,你可记住了?”
他久久凝视着我,我亦轻狂的看着他,等了许久,沈固方回:“好,记住了。”
秋气肃杀,黄叶飘零。
之后,同沈固一战,是他败了。我瞧出他的心不在焉,幻出的刀锋停在他脖颈时,问他:“临死之前,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沈固微喘着气,瞄我一眼,回:“沈某,技不如人。”
我逼视着他,意欲开口再打击打击他,沈固忽道:“你叫什么?悟诚不是你的名字吧?”
我唇角一勾,报复的快乐让我有些得意忘形。即贴着他耳根,呵气如兰:“顾倾城,你记好了,我的名字叫,顾——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