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此子文采尚可,一句春花秋月,道尽往事的过眼云烟。”
儒教的弘文馆遍及人族的每一个乡,因此文盲率极地。在场的百姓中哪怕是屠夫,也是识字之人。
虽是刑场,却也止不住众人对好的词作的喜爱,更何况是酷爱词作的司教儒士梁振,免不了要摇头晃脑的点评一番。
“这字也着实不错,可见此子性情坚韧,从小苦练,不曾懈怠。”司徒儒士杨不患则更好笔法。
边写,庄白身前悬浮的白色小书如同被点燃一般,一股乳白色的人望之力义无反顾的投入庄白的笔尖。
可惜,还不够。
庄白觉得现在右手握笔之处仿佛有一座大山,在阻挠每一次落笔。
庄白的疏狂再次涌上心头,不管不顾,一大口心血喷向才气毛笔,鲜血竟与笔胆融合在一起。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薄薄的宣纸赫然缓缓的漂浮起来,纸上未干的文字纷纷化出屡屡金烟。
“故国,故国……”
司教儒士梁振反反复复的咀嚼,却是再难以说出半句话来,陷入了自己纷飞的思绪中。
而在场的众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现在人族山河破碎,二十四州只余下半壁江山,有多少背井离乡的读书人在异乡的小楼之上,回忆起故乡的土地。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金烟越积越厚,竟然生出翻云覆雨的异象。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想多流。”
词牌名,《虞美人》。
最后,庄白将自己的名字落款。
蓦然,金烟一声龙吟,惊天动地,随后便化为一条滚滚长龙,一飞冲天。
呕心沥血!
词成化龙!
西川府司教儒士梁振,这一名学生心目中古板严厉的老师,此刻差点儿从地上跳起来,激动的拉着司教儒士张柯的手,手舞足蹈的喊着:“词成化龙,功在社稷,是社稷词,是社稷词,老张,是社稷词啊!”
如此这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创作出了社稷文章。
从来都是将“礼”字挂在嘴边的唠叨先生,司礼儒士张柯,也在此刻将礼节仪表什么的置之一边,使劲儿拍着司马儒士刘翼的肩膀,近在身旁,却是嘶吼着道:“小刘,我不是看错了吧!小刘,你看见了吗?小刘你真的看见了吗?”
沉默寡言的司马儒士刘翼,只是将身体站得更直了,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
年老多病的老儒士杨不患两颊飞红,好似一下年轻了十岁,眼含热泪,拍手称快:“亲眼目睹社稷词的诞生,老夫这一生死而无憾矣。”
众人激动不已之时,也全然不顾还有儒圣在场了。而圣赦院院长李牧渔也没有责怪,只是半空中的虚像几近化实,就像要从圣光中走出来一样。
词成化龙之后,庄白全身的力气与精神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一般,感觉到极度的虚弱,只有用双手死撑桌面,才能不软弱的倒下。
死,也要站着死!
这是庄白心中的呐喊,最爱读野史的庄白又何曾不明白,碎书明志的巨大风险。
那一瞬间,庄白突然想到了巫马格格,突然想到了自己还未曾蒙面过的母亲,最后竟然还想到了那一个只在梦中出现的“筱雨”。
一眨眼的功夫,庄白只觉得词成化龙后宣纸溢出的圣光正轻柔的抚摸着自己,逐渐形成一团金色的蝉蛹,身在其中的庄白就像在严冬泡温泉一般舒服。
圣光逐渐淡去,一些融入天空,一些归于大地。
庄白这才看清周围的情况。台下的围观者们现在就像疯了一般,使出吃奶的劲儿向着中间拥挤,每能多靠近一步,都眉飞色舞,喜出望外的大喊:“人族万岁,人族万岁。”
随着呼喊,词成社稷的消息飞速的传播到西川府的每一个角落,更多的人从府城的四面八方,向着刑场密密麻麻的涌来,如同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每一个人都是欢天喜地。
要不是有儒圣李牧渔用人望之力在邢台周围设置了一圈隔离,此时的庄白怕是连身上的一抹遮羞布也保不住了。
要知道儒教定下诗词文章的五个品级,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每一种品级的诗词文章都能产生神奇的才气文香,其中正心品级燃沉水香,修身品级燃白檀香,齐家品级燃紫檀香,治国品级燃娑罗香,最高品级平天下燃天木香。
这些才气文香不仅对作者的书心笔胆有巨大好处,对在场所有人都大有裨益。
优秀的诗词文章不仅是功在作者,而且泽被人族,因此诗词文章往往是儒者凝聚人望之力的重要途径。
而在五种品级之外,还有最特殊的一种诗词文章,那就是社稷文。
文成化龙,功在社稷!
这是直接增强人族气运根基的大功大德,每一位社稷文的作者必然是惊才艳绝之辈,是人族的希望,是人族的未来。
然而,写出社稷文章无疑难于上青天。在人族万余年的文明历史中,记载在史书的社稷文章却不过那么几十篇,每一篇都供奉在先圣祠,以作文人表率,供后人瞻仰。
也难怪周围的人群为更靠近社稷文而争得面红耳赤,这些金色的烟雾对普通人可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儒士可以淬炼书心,强大笔胆。
金光更淡了,庄白身前的宣纸却猛然下沉,一下便将桌台压塌陷。
好在儒圣李牧渔好似早知会如此,一道七彩虹光轻轻的将宣纸给托起。
“功在社稷,虽薄如蝉翼,亦恩重如山。”司徒儒士杨不患,感慨万千。
司礼儒士张柯,抚摸小胡子的手抖得厉害:“我西川府今日出社稷词,必然泽被本府人族,今后数年的册封怕是要翻上一番。”
“好!作者深怀山河破碎的巨痛,朝夕以泪洗面,一景一物皆触目生悲,倾诉出对故土之思。词以问答开始,以问答结束,以乐景写衰,倍增其哀。结尾以江水比喻愁,让人仿佛看到作者的愁有多深多长多久。如果人族的故土不能收回,这种愁便是存在永无尽期。真乃志在社稷、心怀天下的词作!”
儒圣钦点!
对于社稷词,儒圣李牧渔也不吝惜自己的喜爱之情。此社稷词必与李牧渔的点评一起,登载下一月《儒术》文刊的卷首,供人族百万儒者诵读。
《儒术》是儒国弘文总馆主办的文艺与学术兼合的刊物,每月一期,刊登上一个月人族出现的优秀诗词文章和学术争辩。设四名常务编审,均是德高望重的儒师担任。更有一名当代儒圣中公认的最有才气的文圣任总编辑,全面把关。
每一个自认有才名的儒者都以能在《儒术》上刊发作品为荣,每一月《儒术》的出刊必然引发一轮诗词文章的热潮。
儒生创作出社稷文章,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必然被大书特书。
儒圣恰逢其会的点评,这是千里马与伯乐的心心相惜,必然被传为美谈。
然而——
“儒生庄白,碎书明志,无勾结妖族嫌疑,三县陷落另有他因,可将功补过,圣赦院李牧渔裁。”
听见儒圣李牧渔的裁决,众人才瞬间从欢喜中惊醒,就像在最炎热的焚月,被冰冻的泉水浇灌全身。
想到做出社稷词的那一位人族的天才俊杰,就是刚才他们竞相羞辱的落魄书生。一时间,人人皆不敢看向庄白,其心有愧。
“糟糕,书心!”
也不知从哪儿传出的四个字,众人的脸庞顿时由红转白,由白转黑,已经有年长的儒者呼天抢地,泣不成声。
哭声一起,便再也止不住,彼此相连成一片哭海。
众人的心中唯有一个声音在泣血:
“人族未来竟然毁在了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