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终于坐在了宽敞明亮的大学教室里,每次上课,她都会早早地过去,占据窗边有阳光可以照进来的位子,顺便给踩着时间点进门的水晶带一份早午餐,早上没课的时候,这个丫头可以一觉睡到12点。她从不逃课,下课后就去学校附近的一个辅导班给初中的孩子补课,很少参加班里的集体娱乐活动,和任何人讲话都会微笑,但却骨子里自带着一种疏离,只和水晶走得近,没事时喜欢泡图书馆,一本书,一支笔,午后的自习室,秦志凡就是这个时候走进她安静的生活的。
新闻系的教学楼和宿舍楼均在学校的最西侧,而图书馆在学校的正中央,每次无论是从宿舍还是教学楼去图书馆,简单都需要走很长的一段时间。一天下午,新闻系正好没课,简单从宿舍午休后便背了包去自习室,她在前面走着,听到后面有骑自行车的声音,就自觉地往路边移了移。然而一分钟过去了,后面的自行车始终没有超上来,只余反复脚蹬半圈的声音,简单好奇,一回头,一张熟悉的脸庞便溢进了她的视线。对于班长秦志凡的了解,简单更多的是从同寝的室友那里听来的,据说他很有天赋,才刚大一就考过了托福,15岁时作为交换生在美国独立生活了两年,篮球、足球、乒乓球样样精通,才华横溢又低调内敛,再加上一张俊脸如裁的面孔,很快成为全系乃至全校女生心中理想对象的模板。简单当时对秦志凡的唯一印象是,这个班长很负责任,那次班上一个女生晚上十点了还没回寝室,打电话也关机,眼看着宿舍马上要关门了,室友们急得团团转,没办法只能通知他,他听后二话不说当即带了两个男生出去找,同时打听女孩经常去的地方,终于在第二天的凌晨,把喝得醉醺醺的女孩从KTV拖回了学校。
午后的阳光柔而不伤,静静地投射在男孩的身上,脸部逆着光,却分明因那明媚的笑容熠熠生辉。一瞬间,简单仿佛感觉有束阳光直直射入自己早已酷寒冰封的心,随即把周身的血液点燃,此刻正汩汩沸腾。
男孩说:“上车,我载你去图书馆。”
女孩点点头,说“好”。
那一年,他20岁,她刚满16岁。
后来的无数个深夜,想起那段时光,简单都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只是幸福的时间太过仓促。秦志凡是个细心的人,简单吃不得香菜,两人每次出去吃饭时,他总会反复叮嘱老板不要放香菜,即使是食堂大锅饭里放了,他也会耐心地一点一点挑出去;简单在例假来的那几天依旧会习惯性地用冷水洗衣服洗脸,他知道了一边责骂着简单的粗神经一边把超市的暖宝宝、药店的痛经贴给她搬到宿舍,简单笑他“小题大做”,她才没有那么娇气;简单多数情况下都是忙碌的,要上课、要去辅导班、还要看书,秦志凡为了尽可能多的时间和她在一起,给她找了份家教的工作,一周两次,每次两个小时,薪资却是每天都要去的辅导班的两倍,这样空出来的时间,他就带她去参加各种社团,没想到简单不仅在文学社崭露头角,还在辩论社一辩成名;寒暑假的时候,简单几乎都在四处打工,秦志凡也跟着她去过两次,但后来简单就坚持要他回家了,毕竟他和她不一样,他有家,而且就在本市,有疼爱他的父母,她知道,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的父母都会提着大包小包来看他,吃穿用度周到齐全,而她,没有家,即使有家也不能回,因为母亲说过不想再看见她。对于她每年拿着学校的奖学金、还要四处辛苦的打工以及从上大学后就没有回过家,也从未提及过关于父母家乡的任何事情,秦志凡没有问过,简单也不曾主动提起。可即使摸不清具体的状况,秦志凡也能隐隐从简单脸上时常隐着的一副落寞的神色中猜出一二,尤其是当他讲起他父母的时候,那澄澈的眼神里有羡慕,有渴望,但更多的是无尽的失落……秦志凡心疼着,不能说,于是只能加倍地对她好,渴望有一天他能为她抚去所有的落寞与伤痛。
其实,大二的下学期,简单有回去悄悄看过母亲的,给她留下了一部手机和一张以她名义开户的银行卡。母亲这两年没有再搬家,还一直住在简单上大学前租的那个平房里,屋子里的陈设依旧简单,只是有些凌乱,记得母亲年轻时总会把家收拾得纤尘不染,哪怕是当初那个连窗户都没有、阳光都不能照进来的小黑屋。母亲出门打麻将了,简单用一把小心保管了两年的钥匙打开了房门,默默收拾了不知在地上堆了多少天的垃圾,桌子上有隔夜的泡面袋、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橘子以及很多的废旧报纸,通通都翻到“招聘”那一版。简单一直觉得,母亲是最理性的麻将人,她只会在兜里有闲钱的时候打,也从不赊欠别人的钱,记得有一年赶上简单春季交学费,隔壁的麻友们一天催她好几遍凑搭子,兜里揣着刚打零工挣来的钱的她都无动于衷,所以很多时候简单还是很感谢母亲的。晚上十点,母亲回家了,简单躲在窗外悄悄地注视着她。摸索着墙上的电源,打开屋里唯一的一盏灯,出门前地上堆的垃圾没了,桌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摆着用纱筐罩起来的饭菜,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正中央还放着一部手机和一张银行卡……屋里起了变化,但母亲至始至终没有抬头,没有东张西望,没有左顾右盼,更没有冲出门去寻找什么,但她分明在母亲熄灯的前一秒看到了挂在她脸上的泪痕,以及熄灯后黑暗的那方世界里传来的被用力压抑着的啜泣声。
简单每月都会固定地往母亲的银行卡上打钱,多则一两千,少则几百,研究生毕业后,她更是把自己一半的工资都打给了母亲。她也会给母亲发短信,讲讲自己在学校的见闻或者近况,母亲自然是从来没有回复过,但她知道,母亲看得懂,哪怕只是小学毕业。简单在努力的一点点拉进和母亲的距离,尽量让她们看起来像一对正常的母女,这样想着、做着,简单都会很满足,她一直坚信,几百公里外的母亲是同样记挂着她的,收到她的短信也会反复看过好多遍,只是母亲还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仍被父亲的影子深深桎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