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慵懒的赖在山顶,小路旁叶尖上的露珠翻了个身,不小心滑落,栽进泥土里。
清河谷中央是一片木屋,木屋前是一片又一片水稻,木屋后是一块又一块菜地。菜地上,有零星几人在忙碌着,或是松土,或是搭架,安静做着自己的事情。
其中一片菜地上,张伯正在看着永妄拿着宽锄松土,只见那不过二十几方的菜地,永妄还未弄完却已湿透衣裳、面色泛红气息微喘。
“好了好了,剩下的一点让我来弄吧,这都出来小半个时辰了,我也得热热身。”张伯笑叹道,“你这身子骨也实在太差了,真不知道你怎么被养大的。”说着,他伸手拿过宽锄,开始接着松土。
永妄只好坐在一旁草地上稍作休息,虽然还是做得不多,但这个月里的许多次劳作,一次比一次做得多些了。他身子骨的确很差,一米七的身高才一百斤,简直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了。他记得小时候在村子里时,爷爷奶奶也很少让他做农活。再加之他容易忘事,特别是吃东西,加上正餐时也吃的不多,瘦些也没办法。
看着张伯略显佝偻的身影,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一直想自己的父母不用为自己太过操劳,过点平平静静,但还是为他想着这里那里。或许是他还不懂父母那种全心全意为子女的想法,只觉得父母总不懂得休息,然后让自己闲惯了又变得很无用。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没用吧。
在这个梦境里,他记得从小到大那些事情,就在这里平平静静的过完这个梦吧。在梦里好好孝敬两位长辈,然后在梦醒之后,或许会更努力一点,又或者三分钟热度的习惯依旧改不了。
摇了摇头,甩开那些连绵的问题,永妄视线又落在眼前有些佝偻的身影上。
他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住在张伯张婶这对老来无子的夫妇家里。毕竟是个年轻人,也能帮上一些忙,渐渐地能够做到自己那份生活所需的事了。这几天正趁着初春这个时节想开荒些田地,好够冬来他们三人的粮食。
不久后,他们就松完了土。正准备一起去挑粪来润润这新开的土地,谷口路旁茅房侧窜出几个灰色身影,是几个年轻人,带着鱼竿竹篮水桶等一些东西。
几个人都十八九岁的模样,带头的一人身体壮硕,比永妄高出一个头。看到永妄他们正往回走,远远的喊道:“小永,我们正准备去水泽那里捕鱼,你也一起吧。”他的声音很大,在山谷里回响了两三遍。
永妄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张伯。正想询问,张伯却先说话了。
“你去吧,记得申时一刻时候回来,我们去西山窝翻田。”张伯摆了摆手,说道。
这一个多月的日夜相处里,他们已经很熟悉了。起初永妄不适应天黑就睡,加之起初闭眼就想起当初变故的情形,自是辗转难眠。那时,张伯就拿出酒来,永妄沾酒脸红,也只能喝个半盅张伯就不喝了。
没有办法,张伯就给永妄将谷里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说张伯自己以前和张婶的事情,从传说中天上的神仙讲到隔壁家的小水牛。后来,永妄还自制了一副象棋教张伯玩,到后来永妄也渐渐不再闭眼就是当初在光影世界、在荒漠中的情景,也能跟着早睡,每晚也就半盅酒两局棋就睡觉了。
时刻的接触加上四五十年的阅历,张伯早就看出永妄也是那种贪玩的孩子,只是前段时间忙的时候永妄也懂克制,做事时也专心得很。来这里这么久,永妄也和谷里的年轻人也混熟了。
见张伯说了事情,他也就欢快的和那几人汇合去了。
“二牛,小方他怎么没来?”永妄问那身体壮硕的青年,有些奇怪。小方是比他还贪玩的一个高瘦小子,记得他家今天上午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忙的事情。
接话的却是旁边一个长辫女孩,她清脆的道:“小方昨天偷偷和我哥一起去猎山那边的野山羊结果回来晚了,他爹交代他的后山菜地除草弄到天黑才回去,所以今天就被赶去砍柴了呗。话说回来,小永,你今天还用钓竿钓不?”
闻言,永妄知道这小青花又要挑逗他了,每次他在女孩面前那件事情犯了点小错误或者说错什么话,就会有点紧张,有点脸红。前几天他试着用钓竿钓鱼,以前他没这么钓过,只有小时候用篮子放些剩饭菜叶什么的在水塘里钓小鱼。结果杆子握久了有点麻木,一只小些的鱼把鱼饵吃完了都不知道。
他当即无奈一笑,“这次我不弄了,我就钓些小鱼,弄点我擅长点的就好了。”
说完,转头看向二牛,抱怨道,“牛哥,你得好好管管你妹妹了,她现在挑逗我都起瘾了,你说这要怎么办吧?”
“能让女孩子挑逗也是一种了不得的能耐啊,别人想有还不会呢。”二牛的回答让永妄无言至极,小青花却不由‘呵呵’笑了,另外两人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几人就这样携着欢声笑语绕过山脚向两里外的水泽而去。
一行人拿着一些工具,很快到了水泽。带了油盐和火折子,在他们钓了鱼之后,都会弄些烤着吃,撒些油盐,别有一番风味。
过了大约一个半时辰,有人耐不住了,看着桶里的大鱼小鱼咽口水。永妄似乎听到远处有些动静,道:“村子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了?好像听到有人吼什么。”
“估计又是小方家的大水牛拦路闹笑话了吧,就他家事儿多。”二牛笑道,旋即看向几个木桶中的收获,也不由舔了舔嘴唇,“还有一个时辰就回去了,我们先弄些吃的吧。”
“我也馋了。”永妄立刻奔向事先备好的‘厨房’,拿出火折子就点起火来。其他几人也不客气,拿些鱼到烧火的土坳里准备开始准备午饭。
正要准备好时,突然听到了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永妄爬过土坳,看到不远处正有一道高瘦身影飞奔而来,正是小方。他见小方神色慌张,不由问道:“小方,你怎么来了?”
土坳里的人听了,有人笑道:“方哥你这么嘴馋,小心你爹不让你跟我们出来玩了。”
“不,不,不好了...”小方声音呜咽,双眼通红,看到永妄后,虽未哭出声眼泪却是忍不住滚落如雨,再说不出下一句话。
听情况不对,二牛第一个冲出土坳,问:“发生什么事了,是有狼群来村子里还是方叔被老虎伤到了?”他有点语无伦次,只知道事情非常严重却不知从何问起。小方是个很坚强的人,曾经被饿狼咬了一口都没落一滴泪的男子汉,永妄亲眼见过。
“小方别哭,快点告诉我们发生了啥事啊。”跟着出来的小青花见状,也是有些着急。
小方咬红了嘴唇,“啪啪”的扇了自己两耳光,强自镇定下来,却让小青花吓愣住了。
“土匪进谷里了,在村里抓年轻人。”小方恢复了些许理智,梳理言语道,“他们有一两百人,要村里每一户交出一个年轻人,不然就要强光所有东西。我、我哥他被抓了,我娘偷偷出来让我躲一阵子,可是我哥下个月就要取媳妇了啊!”说着说着,早已泣不成声。
永妄闻言,心中一跳,未待几人反应过来,就向谷里跑去。几人中有人比他壮比他高,但能跑过他的却没有,特别一着急起来,更是迅速。二牛边追边喊:“小永,别回去,别回去啊!不然你回去也是会白白被抓的!土匪可不讲什么道理啊!”
“二牛哥你别跟来,我一定要回去!”虽未回头,二牛却听出他声音已然溃乱。他知道永妄是个重情的人,十多天前遇到那条饿狼咬了小方一口,永妄可是敢急忙中直接用头去撞饿狼。虽然和张伯夫妇只是日夜相处一个月,关系却与亲父子、亲母子相去不远。
只是二牛哪里知道,在永妄之前懂事之后,哪里能够和父母时刻相处超过七天的,永远是忙不完的事情。所以,永妄很珍惜这份突来的感情,而且这里应该是梦吧,那还怕什么,只是张伯张婶不能出事啊。
片刻,永妄已经回到谷中。张伯家在谷中深处,他绕着山路避过那些手握长刀的土匪,免得白白被抓。靠近张伯家时,已经听到土匪的争吵声,顾不得从后门进屋证明自己是张伯家人,直接就冲下土坡,突然出手扯开抓着张婶的土匪,拦在两位长辈前面。
“呦,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二爷我面前撒野!”那个被扯开的土匪反手一掌,就把永妄推倒在地。
永妄虽然来得晚,却还是听见就是这个声音说要抢光张伯家东西还要劫走张婶,不然就杀了张伯张婶。他指甲握进肉里,也没有办法,他不可能打得过这里的二十几个土匪。
他爬起来,语气生硬,“你们要抓就抓我走吧。”
“大爷,不要抓走这个孩子,抓走我吧!”张婶闻言,连忙呼喊。
一旁张伯手中菜刀猛的一掷,插在永妄面前,不住的抖动着,“不是让你不要回来了吗?还回来干什么!”说完,张伯无力瘫倒在地,老眼中湿润闪现。
那二爷轻哼一声,踢开脚边带着缺口的柴刀,冷笑道:“既然你们这么舍不得,就两个一起跟我回寨子吧。”
“你敢!”永妄瞪着眼前这个八字胡的中年,指缝渗出了血。
一旁,一些谷里的人也更加愤怒,手中的锄头柴刀握的更紧了。这时,这二爷身边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凑到八字胡男子耳边,轻声道:“二当家,不可妄动啊,要是激起这清河谷的其他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八字胡男子闻言,暗自点了点头,道:“好,看你这么重情义,也是条汉子,跟我们走吧。”说着,向一旁的小喽啰做了个手势,立刻上来一人将永妄绑了起来。
永妄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没再看身后的张伯张婶,跟着土匪一行人走了。
出了山谷,永妄被人押着,和另外两个被捆绑的人一起走。那两个人永妄不认识,估计是其他地方的,谷中被抓的人也都和不认识的押在一起,不能交谈。
看着在身后越来越远的清河谷,他心中莫名失落。在这个梦里,他终究是不能多体会到这愉快安静的生活了,有这一个多月,他应该满足了。被抓进匪窝,估计就不会有什么好生活等待自己了吧,抓这些年轻人,是在收取新鲜血液么?呵,反正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出了谷后,这一队土匪又打劫了一个村落后,与其他土匪汇合,足足有五六百人。在清河谷中,也就十几户人家,人数不过五十来人罢了。
五天后,队伍渐渐走进一片拔高山脉中,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两百多丈的高峰。听那些土匪们谈笑中提及,那山峰处就是他们的营寨了。
永妄想,进了山寨之后,或许就是残酷的对待和一些无聊的说教了吧。既然不能好好活,特别是以后或许也成为匪窝一员,那又是怎样冰冷残忍的生活。这种想法一旦在脑海中诞生,便再也挥之不去。
在那座山的山脚下,永妄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不能好好地做完这个梦,那就来个了断吧。在上山的宽路断崖旁,他终于寻到一个机会,出其不意挣脱押他的那个土匪,纵身跃下。
或许,梦到此就该醒了。或许,再次醒来的地方就该是自己的小房间了。
而再次醒来时,先传来的,却又是一身的疼痛。不似以前的那种体乏酸疼或是饥饿感,而是犹如石头在肉里挪动和深入骨髓的刺痛,兴许是骨折了。
艰难的睁开眼睛,入眼的却还是木梁,永妄有些绝望,这彻头彻尾的,果然不是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