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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索拳

有句话说“一家磕头,百家练艺”,练武之人,大凡对武学有所追求的,都不会埋头只跟一个师父学艺。索潮海这些年也因机缘巧合,结识了很多前辈,断断续续学来很多不同门派的拳理套路,他自己算算能摸下来的套路已过百。

在各家拳种中,索潮海最有心得的当然是继承自武当派的套路。此外,20来岁时他死皮赖脸硬是跟着张师叔云游,一路玩到北京白云观,跟着观里一个姓李的道士练形意、练八极,一练就是一年半。后来到了广州,他原想去拜访师父的老友、武当拳会的老会长,无奈老会长当时已去世,他却因此机缘结识了拳会的傅文龙前辈,踏踏实实练了几路傅家拳,有阴阳八卦、两仪拳、四象拳和龙形八卦掌。

傅家拳本身跟武当派有很深的渊源,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傅振嵩即是民国时期“五虎下江南”其中一位虎将,傅文龙正是傅振嵩孙辈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太太昵称他为“阿细”。索潮海见到他的时候他已是一把年纪,老婆还在耳边“阿细、阿细”地叫着,别人听了只当是他们老夫老妻秀恩爱。

索潮海十分欣赏傅家拳,所以自己在演练武当派套路时,有意无意地将傅家拳的风格融入其中。

说到风格,一个习武之人,某个拳种的功夫一旦上了身,就像是形成了一种笔迹,接着无论他再研习何种拳路,原有的身法都会如影随形,不断与新的拳架糅合,再结合了自己的性格特点和审美趣味,久而久之,便会自成一格。

武术,是一种身体的语言,练武的过程便是研习一种语言的过程。

有人拳架漂亮、动作潇洒,却不见得就能见招拆招,好比书法出众者不一定能写出好文章。

有人行文辞藻华丽,却可能令人读来如坠五里云雾,也有人读书不多,言辞却是生动质朴,讲出的道理能震撼人心,这震撼人心的东西就是功夫。

一个习武之人,即使具备了见招拆招的本领,但若遇到功夫更高一筹的人,招式的作用又弱了,人家动你一下,你恐怕就要为那股力量所折服,这“不招不架、只有一下”,就是功夫。

如世间所有的道理一般,拨开一层还有一层,武学的道理也是层层叠叠。有人强调技击是武学末技,修身养性才是上道,但这话,非得功夫好的人来说才有说服力。若是技不如人,只有坦荡认输才能赢得尊重。

练武、读书,最后殊途同归,都是为了明心见性。唯有明心见性,才能找到自己那条路。

所谓技击乃末技这种话,索潮海是不听的,如果不喜欢技击,那就去跳舞吧。所以他那套索拳最大的特点就是注重实战应用,而且这种目的是赤裸裸地表现出来。也正因为实战的目的表现得过于明显,导致这套索拳十分不入眼。

索三纳18岁那年,也就是在武馆开馆17周年庆典上,所谓庆典,就是把前前后后在武馆练过武术的学生们聚集起来(每年庆典也都能聚起百来号人),大家表演观摩、互相切磋、自娱自乐一番。那天,索潮海看着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感慨万千,一时情绪高涨,第一次全套演练出索拳。

那天,他演练结束后,在场徒弟们虽然个个都拍了巴掌,但没有几个是那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状态,他们心里想得都是,这套拳好难看啊。

白芳芳虽然也觉得难看,但她能看出索潮海的用意所在,毕竟,指望索潮海编出一套既优美富有观赏性,又能融实战技巧于其中的套路,这要求也太高了。然而白芳芳依然十分感动,当年她撺掇丈夫挂“索家武馆”牌子时的那番说辞,又在耳边响起,“这世上有那么套拳,多一套索家拳也不嫌多啊”……于是她决定力挽狂澜,维护索拳的尊严。

正在众徒弟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容之时,白芳芳发话了:

“这套索拳的最大特点就是,注重实战应用。虽然动作不算优美,但每一招、每一式都直冲对方要害而去,具有直捣黄龙的气势,甚至说它凶狠毒辣也不为过,当年,索师父就是因为这套拳过于凶残,才决定不会轻易教出来。

“索拳虽然看似简短,动作不多,但是每一招背后对功力的要求都很高,比如那一招出手锁喉,要求你的指功过硬,否则,随便轻轻捏人家一下有什么用呢?

“不得不承认的是,索拳确实在向外家拳的刚猛凶悍贴近,还有过肩摔这种格斗动作。其实,各门各派武功的要求都是如此,动作教给你,但这个动作做出去能达到什么效果,‘不招不架,就是一下’,这‘一下’有多大的杀伤力,全看你自己的功力了。

“索拳创拳之初,因向往刚猛和速度,而向外家拳有所贴近,但是经过索师父这么多年不断地体会,在练法上,已然将这一点扭转回来。毕竟,我们所承袭的是内家拳。但话说到底,内家拳、外家拳,不过是一种理论上的划分而已,最后也是殊途同归,何必过于拘泥其中的小节。

“有人说索拳有点像形意、也有点像八卦,都有道理,确实是融合了这两大门派的技击特点。此外,其中还有摔技和锁技,而且还有你们经常练的太极,看出来了吗?”

悟性很高的何家晋当然看出来索拳的这一系列大杂烩的风格了,此时,他提出进一步的问题:“师父,请问索拳可有拳谱?可有口诀?”

拳谱?口诀?当然没有。

多年来,索潮海行走江湖练就的本事之一就是,沉默之间绝不会露出半点声色。听到何家晋这一问,索潮海不紧不慢地陷入了沉默,大脑一片空白。

出乎索潮海意料的是,白芳芳居然再次挺身而出。

听到何家晋的问题后,白芳芳先是心里一沉,她知道,拳谱、口诀都不可能有,但紧接着,她迅速做出一个决定:只见她先是低下头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口诀没有,拳谱就有。”

此刻,索潮海在心里喊了一声:“完了。”

只听白芳芳接着说道:“口诀这种东西,要么是应物自然、全身透空这些高屋建瓴的话,要么就是似虎似熊、似风似落叶这些比喻,你们平常念得还少吗?我们又何必附庸风雅。不过,拳谱当然要有!今天,我就背给你们听!”说完,一拍桌子猛得往起一站。那之后,曲龙跟那晚因加班而没有到场的赖美丽形容,当时师娘真的是英姿飒爽。

看着白芳芳站起的身影,索潮海又在心里大喊一声:“完了!”他的沉默霎时破功,曾经无论是面对一个强人,还是一群强人,都不曾动摇过的这双眼睛,此刻却四处闪烁找不到焦点。

在索潮海的意思里,索拳应该是有12式,但当晚白芳芳英姿飒爽地现场编出来的却是13式,对此,索潮海认为并无大碍:

“索拳共十三式

第一式:起式莲叶托桃;

第二式:负薪追月;

第三式:千斤坠

第四式:回身穿云

第五式:脚踏游蛇

第六式:足下飞沙

第七式:锁喉

第八式:蜻蜓点水

第九式:揽虎入怀

第十式:遮风挡雨

第十一式:左右禅(缠)

第十二式:鸳鸯腿

第十三式:花开堪折

收式静待天明”

白芳芳背完落座,学生中响起了兴奋的掌声,似乎这些招式的名称,听起来比看起来要精彩一些。

一片掌声结束后,平时基本不饮酒的索潮海忽然猛灌下一杯酒,满脸通红地说:“第一式就背错了,不是莲叶托桃,是红莲托桃。”大家听了一阵嬉笑,都说红莲有意思。

听到“红莲”二字,白芳芳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被何家晋看在眼里,直到后来白芳芳闹事那天,他才明白这动容背后,是一片深情。

那晚,很多人醉了。何家晋脸红通通、头晕乎乎的,跟曲龙搂肩搭背贴在一起,听曲龙滔滔不绝地说呀说的自己插不上话;几个年际较长的大叔坐在一起你敬我我敬你地喝酒,不时调戏一下周围的少妇,少妇才不会怕丑害羞,你一句我一句地回敬他们。

最无聊的就是索三纳,白芳芳不让她喝酒,她一个人清醒着微笑着,看着大家渐渐失态。正当几个口无遮拦的中年男准备互相拼荤段子的时候,在白芳芳的催促下,索三纳无奈地回屋睡去了,离席前,她狠狠瞪了何家晋一眼,嫉妒他没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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