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牵着车舆信步而行,羌浅与戚烨并肩坐在车头,细雨湿衣,转瞬不见。戚烨背倚在车栏上,坐姿与普通人无异,衣摆平稳地覆盖在双腿上,全然瞧不出下肢的缺陷。
一路上,戚烨都很宁静,由着路旁的景色退向脑后。一路的旅程也很安逸,几乎零羌浅忘记了还要提防东厂中人。于是大多数时间,她再次充当起了找话头的那个人。与此同时,她还会用眼尾的余光偷瞄身旁的少年,然后在他马上就要发觉时飞快地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执掌缰绳。
没过两天,二人已至湖州城下,零星入城的路人也大多操着一口绵软的吴语,早春的湖州城中太平祥和。
羌浅问了戚烨是否要去与蔚翔众人汇合,戚烨摇摇首,只让她继续驱车前行。
马车在街市间闲散前进,但从街尾驰来的四记飞骑却猝然打破了此刻的平宁。蹄音迅疾,劲风呼啸,马上骑士的背影已自羌浅眼前飞掠而过。
戚烨静谧的眼神划过微光,直至那四人奔逸隐匿,仍凝着长街尽头久而不动。
羌浅不禁奇怪,只是她并不似戚烨般感官敏锐,没能瞧出那四道一闪而过的身影有何不妥。
马儿继续走着,太湖的浩瀚湖面横展眼前,一片潋滟水色间雾霭氤氲。轻飘飘的雨点嵌入水中,孤帆远影消尽天侧,竟似成就了一副奇景画卷。
此时只听戚烨幽幽道:“还记得我向你说过的那个故事么,那个关于绘载‘海市蜃楼’的羊皮卷宗的故事。那名锦衣卫统领的妻子,其实就是霹雳堂雷氏直亲。”
“什么?!”羌浅惊异地睁大了眼。
“当年霹雳堂在太湖边圈了很大一片地,起了很多楼,宅子的面积一日比一日大。为了从那位统领的妻子处得知统领与羊皮卷宗的下落,霹雳堂中人联手江湖其他势力,将统领的妻子与幼子软禁在深宅中。”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似是自语多过对谈。
“可统领的妻子不也是霹雳堂中人么!”
“是又如何,为了欲望,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戚烨不带情感地续道,“无论怎样的审讯与逼迫,统领的妻子都缄口不语,那些人便在她的幼子身上涂满了毒药用以要挟。到统领找到他的妻儿时,他的妻子已力竭而亡。”
“那他的幼子呢?”羌浅焦急地追问。
“他的幼子毒入骨髓,再也无法祛尽。”
戚烨用简单的话语描述了一个悲切的故事,这个故事被无情地斩头去尾,隐藏了细枝末节,可寥寥数语已令羌浅潸然落泪。
听完戚烨的故事,她一路哀思丛生,就好像她曾亲眼目睹了一幕幕惨景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马车又行了一阵,羌浅与戚烨二人已至太湖之滨。举目远望,果然如戚烨所说有很大一片密集耸立的宅群。
宅群旁有一片密林,戚烨望着密林,忽对羌浅道:“据说当年就是在那片林子里,锦衣卫统领与他的妻儿血战江湖势力。”
马车驶入了密林,置身林间,羌浅便感到说不清的岑寂萧索,她更发觉戚烨到了这林中后,周身便又像是笼上了驱不散的寒意,而他的目光也再度变得深冷难测。
戚烨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株枝节繁复的老树,示意羌浅停下了马车。
“那里,应该就是那位统领的妻子逝世的地方。”他望着老树,面色苍凉,“我想下去看看。”
羌浅将戚烨扶上了轮椅,推着他行至老树前。
老树的枝干上嵌着斑驳的深痕,戚烨的指尖在交错的痕迹上摩挲而过:“这些刀痕,应就是当年那一役留下的印记。”
羌浅望着树干上的刀痕,虽不曾亲历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却也似感同身受。
“那锦衣卫统领的妻子,该是在那里断的气。”戚烨又看了看老树旁的空地,“受万箭穿心之苦。”
羌浅突然非常想去问戚烨,为什么他会对这些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却又不晓得应当怎样开口,最终欲言又止。
戚烨抬眸看看她,目色清冷:“其实这些过往,霹雳堂中如雷霆的年轻一代,知道得也不是很详细。你在见到霹雳堂中人时,也最好不要过问。”
“好。”羌浅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为什么?我不懂,那统领的妻子说来是雷氏亲族,他们竟能对自己的亲人做出这样的事……”
“没错,是亲人。是能至自己亲妹于死地的人。”
羌浅呆立原地,看着这老树瘢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戚烨突地反问,“或者觉得我在诋毁江湖中颇负侠名的雷氏一族?”
“没有……不是……”羌浅应答无策。她只是感到震惊,出乎意料的震惊。
“没关系,走吧。”戚烨垂首笑了笑,自己调转了轮椅了方向。
林径并不平整,不时有碎石阻碍,他一个人行进得很是吃力。羌浅这才从错愕中清醒,赶忙追上了戚烨。
她在他身后紧抿着唇,一时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无力。
“你现在打算去哪里?”扶着戚烨上了马车,她生硬岔开了话题。
戚烨不再坐于车头,极力压低的咳喘声从车厢内传来:“看完了风景,就该去霹雳堂了。”
羌浅默默点了点头,执起缰绳将马车驱离了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