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秦离所说,羽叔不是打战的料,在不知道江州里镇守的人数下,只带着一百人进攻。
沧生曾对许多人说过他不恨景卿帝,因为他所作所为从未影响过自己。他本就没有嫉恶如仇的心。但是沧生从未想过倘若景卿帝有一日影响到自己,自己是否就会恨他,那会如何。
这场站打得很困难,对方如知道他们计策那样跟他们斡旋着。等不到羽叔的接应,他们只能采取另一个计划。最后在战乱中知道羽叔的死讯时,沧生杀红了眼。那是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杀了那么多人,第一次想杀了景卿帝。他想起师父总说羽叔不是打战的料,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更不是打战的料。
这本就是一条淌着无数鲜血的道路,可他从踏上去的那一刻起就不喜欢血。若让他选择,他更喜欢在竹屋前熬着药,择着菜,抬头就能看到屋里的蓝衣。
江州之战后,沧生确实如秦离预言那般晓传民间,起义军之首---沧生,这个名字开始流传于市井深处。
沧生难过地看着秦离:“师父,您是不是早就知道羽叔会死?”
“师父,羽叔的孩子还只有三岁,出征前嫂子带着他来送行。师父你没见过他。他还那么小。”
“沧生,我只是天机师。我见得到未来,却改变不它。我能做的就是看着你们,看着自己走上这样的结局。”
“师父,那您会不会死?”
“沧生,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人本就是为赴死而生,只看怎么过好这一世。”
“可我不想你死。”
沧生自幼丧父,后丧母,他小时候从未感受过温情。所以无论是后来被太师叔收养还是遇到师父,更或是在辞苏庙和青山,以及后来一起起义的兄弟,情之淡薄,他珍惜着每一个人。
“为师不会死的,为师还要看你杀了景卿帝。”
对于自己从对景卿帝无恨到想杀了他,沧生觉得他师父也没多少表态,似是一开始就知道,知道他会恨上景卿帝。
景卿五年,帝王大婚。十里红妆。娶的是夏家大小姐。
景卿六年,帝王携后于帝都城下巡守。阵容浩瀚。缀满流苏的龙辇由六匹骏马驾驭着,车身雕刻着龙凤图案,镶嵌着金银玉器。两旁的百姓伏低着身,前额紧紧触着地面,无人敢抬头。
沧生立于江南楼,看着景卿帝在下方离自己越来越近。原本吵闹着的,突然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大声说一句话。手紧紧地抓着窗杦,沧生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情绪,手却攥到发白。
风吹起两侧的帷幕,冥冥之间景卿帝抬起了头。他看着景卿帝抬头看向自己这处,还没反应过来就直直地对上景卿帝在面具遮掩下只露出的冷淡的双眼。
沧生倏然睁大了眼,却什么都还抓住时景卿帝又已经收回了视线。
没有人抬头,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自己和景卿帝对视过,令人窒息的熟悉感。
沧生骑上马,招呼都没打就回锦州了。
锦州,竹林,他师父在那。
“怎么了?不是去帝都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秦离惊讶地看着扶着门气喘吁吁的沧生。
“我……”刚开口,沧生就顿住了。是啊,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人。
“我看到景卿帝了。”
“然后你赶了三夜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
其实是想来确认在下是不是景卿帝吧?唉,傻孩子,要是这样就被你识破,还怎么混世界?
“什么感觉?”
“……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秦离没有说话,沧生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冲动的就回来了,就像是撞到真相,震惊着,恐惧着,却又想扯开那层黑布。
“……师父,您跟景卿帝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秦离看风景的头慢悠悠地看向沧生,“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
沧生自己也想不通。
“那您为什么这么恨景卿帝?”
“我不恨他。”
“那您为什么非要让我杀了他?”
“沧生,这就是天命啊。他手上的亡魂太多了。天有不公,替天行道。”
“师父,天命有没有说过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战争。”沧生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难过过,他恨不得把自己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倾诉出来,“师父,我扛不住这个担子。”
秦离向沧生招了招手,沧生乖乖地走到秦离身边,蹲下了身。
“既然回来了,就不要急着回去了。今天是上宵节,山下又该是热闹蜂拥。去灵煌庙求一签吧,祈个护身符,也算了了你一桩心愿。”秦离摸着沧生的头,说道。
“切,谁稀罕。”话是这么说着,沧生却是站起身就推着秦离的轮椅往外走。
其实沧生的心愿是秦离无聊时翻看景卿帝平生往事时才发现的。景卿帝和沧生搬来江城已有几年,却从未下山过过上宵节。早些年有时间却总因景卿帝身体缘故错过,后来开始嘶鸣战马更是没了时间。
暮鼓晨钟,青灯古佛。在里头传出的诵经声越显庄严。上宵节的灵煌庙纵使挨肩擦背,却极是寂静。
秦离求了一个护身符后便被沧生快速度地推到了一旁,动作快地让秦离怀疑如果沧生不帮她刹车,她就要飞出去了。秦离觉得这性子也难过景卿帝总是对他冷冰冰。
刚想树立一下身为师父的威严,就看到一脸紧张的沧生。
“公子是要求什么签?前程还是姻缘?”
沧生咳了咳,眼神状似无意地瞥过一旁的秦离:“……姻缘。”
等了等,等得沧生忍不住开口时,老和尚开口了:“公子此生前程似锦,情线太浅。”
下山时,沧生整个人心情都是低落的。秦离伏在他背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师父,我觉得那老和尚,忒不靠谱了。”反倒是沧生是先开口了。
“……”
“师父,你帮我算过我姻缘吗?师父你比那老和尚厉害多了,我只相信你的话。”沧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师父,你快说话呀。我将来情线才不会太浅对吧?”
秦离轻轻地应了一声:“沧生你将来会娶到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是我知道人吗?”
“恩。”
“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沧生又试探道:“师父,你有没有为自己算过?”
“……”
少年,泡妹手段太明显了啊!你这纯情指数绝壁追不上妹子!
“哦,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毕竟师父这样子的身子我挺为师父担心的。这么麻烦,动不动命就踏进鬼门关,一般人都受不了。恩,恐怕也只有我了。”
……呵呵。
“哦。”
“师父,我现在觉得你真好。”
“以前对你不好?”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对我有多冷,我都不敢跟你说话。不过相处久了,才发现师父还是最好的。”
“比太师叔还好?”
“恩!比太师叔还好!”沧生奉承道。
“别贫了,想干什么?”
“师父,咱们迟点回去吧。听说上宵节的花灯最美了,我都没看过。”
“恩。”
得到许可,沧生的脚步都轻快起来了。因奔跑而飞扬的鬓发拂过秦离的面颊,即便没看到表情,现在的沧生该是高兴的。
本想在心里吐槽几句,却什么都吐槽不出来。秦离突然为景卿帝难过,景卿帝双手沾满了鲜血,身处污泞,她带着面具掩去了所有情绪,却把内心最柔软的一处留给了沧生。
整个江城千门灯火夜似昼,祈福灯慢慢上升,沧生站在花灯明亮处,分不清梦里梦外。江城是离帝都最远的地方,再昏暗的朝代,也有一处世外桃源。
路过戏楼时,正赶上曲终人散,摩肩擦踵,沧生逆着人群往后走,四处寻找着秦离的身影。却被攒动的人头死死地遮住了视线。他紧紧抓着糖葫芦,表情严肃。
“沧生。”
沧生转头,看到秦离处于灯火照不到的角落。秦离的表情淡淡,他却可以感觉到她的眼神是暖的,如往常一般。
“师父。”沧生笑着走向秦离,“喏,带给虎子的糖葫芦。”
苏河对岸灯火通明,沧生停下了身。烟火突然向空中齐发,照亮了两人所立之处。
“师父,等我回来。”
“我不要做帝王,即便是天命如此,我也不要。”
“等我回来,孑然一生,然后带您去您最想去的地方。”
“情线浅薄也无妨,我这一生就照顾您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