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禾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场闹剧,激烈的争吵,蛮横的尖叫,可都没有。
祁容的感情或许比她想象得更卑微,在温珩开口之前,她蜷缩做一团的身子一颤,像是从噩梦中徒然的醒悟,起身提裙,逃也似的离开了。
有些话说出口就是覆水难收,温珩怀中抱着另一个女子,面上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眷恋依赖。她在这,除了得到驱逐还会有什么?区别在,真的换来了他的驱逐,便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慕禾侧眸看见楼梯口一片衣角晃过,紧接便听到木阶上咚咚急促的脚步声,底下侍女一阵惊呼,大门随之被砰的一声撞开。紊乱的脚步在一干侍女轻唤中,渐行渐远……
这么突兀的一闹过后,室内无光暗然沉寂,气氛像是灼灼的火焰被一盆冰水泼息后,徒留一堆未燃透的灰烬,莫名其妙的尴尬。慕禾望着身侧已经撑身坐起,在替她整理外衣的温珩,“你不去追她么?”默了默,“她该是为你才到的南陆罢。”况且,她还是他的未婚妻。
温珩神色未动,安然系好腰带后,倏尔问,“你想我怎么做?”
这一微冷的语态,问得慕禾心中一凛。抬头之际,这才瞧见温珩抿做一线的唇,眉宇的柔和都淡了几分,墨似的瞳中浸透着摸不着痕迹的冷然。
慕禾挑眉,着实是意外极了,”敢情这么个情况,你还冲要我生气?祁容是你未婚妻,给她撞见,你觉着我一丝愧疚都没有么?”
温珩移开眸,声音已经淡下来许多,“我原并不是对你生气。”
慕禾扫他一眼,没吭声,沉在心底酝酿一句言简意赅的话语,好让他明白她其实是想让他解释点什么的,倒不是为了生气的事,而是祁容的事。
殊不知慕禾还尚未能酝酿好,这边温珩见她不适时宜的沉默下去,以为她不悦了,便一种前所未有的直白语气坦然轻声问着,“如果祁容没有出现,会是个怎样发展你可知道?”
慕禾一呆。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有了丝丝回心转意的征兆,被她搅了局,心境已然不妥到了份极致。我承认我不够理智,更无法去顾及一个外人的感受。只想问你,你方才抱了我,还做不做数,你却让我去追祁容。这么一来即便不用问,答案也昭然了。可我不想走,所以明知故问,便就是这么回事。”
连带心里分析的解释还真是少见,慕禾已经被他惊呆了。温珩不是一贯遮掩住心思,以师徒的安全距离维持着相处么?突然这么直白,她还真有些不习惯,往后挪了些,下意思的避让,”是以,我俩方才都有些不冷静,你即便是要同我梳理什么,或许等到冷静下来又会不作数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么?如果单靠感情就做判断,其实并不可靠。”
温珩安宁将她瞧着,“不可靠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那若黑曜石一般的眸,灼然又乖静地望进她的心底,避无可避,慕禾只觉着额头抽痛起来,“你仍是祁容未婚夫的一天,便该对她负责一天……”
温珩倏尔低低一笑,笑得她心脏一阵抽痛。
“好罢,我也不想再说些违心的话。可是温珩,你若来招惹我,便要思量好往后。”慕禾轻轻握住他的手,瞧见他若渊般沉寂的眸中缥缈缀上星辰,点点光亮起来,伴随着因他的欢喜而滋生的欢喜,心中缓缓笃定了自己的选择。心存相思,又怎舍得分开?她何尝不是在压抑着自己。
“当初我可以拿了休书就一声不吭的离开,那是因为年少良善得过了头,痴傻得觉着你好就好。这段日子以来,我在理智上从未想过要同你重归于好,如今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我无法自控、一棵树上吊死两次我都认了,你如若再敢……再敢……”
十指交扣,缠绵得连着心的震颤。
温珩低眸,满心欢喜着吻上她的指尖,认真道,”此生我若再负你,便让我万箭穿心,永堕轮回,尝遍炼狱之苦。”
隔天白日的时候,慕禾并没有在行宫中瞧见祁容的身影。
慕禾终究还是在意,思忖之下问了侍女。侍女遥遥一指韶雪殿的方向,眼中懵懵的,”我听说昨天夜里温大人已经派人将公主送到韶雪殿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温珩则道,无论诏书结果如何,他都没必要再见祁容,不将她送走难道还要伺候着么?一来,祁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当宠的公主,言效甚微。二来,温珩或许对祁淮有些亏欠,但是对于祁容却丝毫没有愧疚。婚约是她得势时单方面促成的,如今轮到他得势,要强势的单方面解婚约又有何不可。
慕禾没法再说什么,温珩又黏得紧,两人下下棋,散散步,一天时光眨眼而过,平和得有那么点虚无的感觉。
晚上的时候,慕禾又吐过一次。每次孕吐过后,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由内而外的虚弱,气力全无。好在折腾折腾着便习惯了点,身体的反应没有起初那么大了,吐过之后只是有些蔫蔫的。
当夜下了阵雨,温珩将她带到离河流较远些的阁楼,说是为了避开河边的寒风。可慕禾看这边房间的布置心中便有些了然了,这分明是他的房间。
触到慕禾微妙的眼神,温珩的面容之上染上阵可疑地绯红,只是一言不发,将她抱到床上。
默了许久,“我就睡在隔壁书房,你可以随时唤我。”
慕禾心中好笑,他这八成是想留下,但是面皮又难得的薄了一次。行宫中多少寝房偏偏要挑书房来住,莫不是想要她开口将他留下?
可现在怀了才两月有余,最是要注意的时间,着实是不能……引狼入室。于是佯装不知的往被子里头钻,“你去三楼睡吧,那不是有空房吗?”
温珩垂着眸乖乖的应了句好,替慕禾掖好被角,起身离开,往外走了两步却又回了身。迟重的灯光映衬在他如画的面容之上,犹若白玉无暇,眸中熠熠的期盼都能将人的心化了,“我只抱着你睡,可以么?”
慕禾只觉自己被会心一击,早有防备的抿唇才没立刻回应,首先是默了。
门外适时的响起侍女的叩门声,温珩神色微动,道了句进来。慕禾便见三四侍女抱着被褥和枕头鱼贯而入,朝温珩微微一福身后,便要过来铺被子。
在温府住着的时候,慕禾也听婢女低下议论说,别人家夫妻基本都是一人盖一床被子,相敬如宾云云的。
相敬如宾是个好词,慕禾听到过后,当夜便将寝房的大被子撤了,换了两床小点的。大冬天的,分被子睡也不容易着凉。
温珩初见到分被场景一点情绪也没露,抬眸瞧了她一眼,便乖乖在自个的被子里头睡了。然一觉起来,他不晓何时已经挤到了她的被中,因为被子小了些,半个肩膀都在外头。
慕禾连爬起来,裹着被子凑过去,才发觉温珩的被子已经掉到床下去了,思忖半天只以为是温珩有踢被子的习惯,半夜又冷才凑到她的被中。第二日便同他换了个位置,让他睡里侧,这么被子总不会被踹到床下面去。
玄幻的是,第二天是她的被子被丢到了地下。
当夜正是下了场大雪,慕禾早晨起来发觉两人团在一床单人被中,缠手缠脚的抱做一堆,冷得发抖。
这回慕禾也便想开了,好笑着摸摸他的耳垂,”被子你是丢下去的吧。”
温珩默了好一阵,才靠在她的头顶问,”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恩?什么时候。”
温珩低眸,像是有点诧异,又三分认真问,“我没做错事,你为什么要同我分被睡?”
“……”
见她无言,又自个喃喃,“唔,所以今晚就换回来吧。阿禾你昨夜睡得冷么?”
慕禾想不通的是,他为何将“分被睡”说出了份“分房睡”的沉重感。
那自那以后,慕禾才晓得,温珩是很不待见同她同床分被的。所以他安排人搬被子来,九成九就是为了证明自个心思纯洁,没有别的念想。
然而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着实才叫人大大的不安。
慕禾坐在床上,抬手拦了拦,“这里我睡,一床被子就好了,****睡三楼,你们将被子送上去罢。”
“……”
众婢女应是,又缓缓而出。慕禾趁着温珩没开口之前赶忙道,“我要睡了,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带上啊。”
温珩只得黯然离去了。
被褥之上有淡淡熟悉的味道,慕禾一面觉着安心,一面又觉着心慌。她从来都不是个喜欢优柔寡断之人,既然选择了重归于好,虽然无法彻底回到同从前一般感觉的相处,但“家庭和睦”还是可以维持的。
慕禾悄然抚上自己的腹部。收敛起过往所有的不甘,只想沉浸于现有的喜悦,这么对谁都好,不是么。
难得一次入睡得这样快,慕禾抱着被子原本已经睡去,然耳力所及,屋门忽而传来咔嚓的一声轻响,被人从外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