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龄的手艺不错,现在的男孩子愈来愈下的来厨房,让慕禾觉着倍感压力的同时,亦默然宽慰。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有向九龄拜师学艺的,可不经意的一抖,半勺盐就这么下去了,九龄面色都沉了一半。这情景多年了不见好,过往温珩也是这么将她好言劝出去的,天赋问题让人扼腕。
慕禾在前厅收拾好碗筷,末了才去问温珩要不要起身在厅内吃饭。
按说她是大夫,知道温珩这种伤目前还是不能动弹的,可他不仅动弹了,还下地走路了,浑似没事人一般。而温珩其实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寝房里头有旁的味道。
可跑去问过了,温珩心情似乎莫名的转好大半,挪开眼,道一句倦了。
慕禾哦了一声,想着给他做的粥反正在灶上,晚点等他饿了,热一热就可以了,便退出寝房。
这头九龄端着菜入厅,望一眼室内,“****不起身吗?”等一会,“可那不是师父你的房间?”
一路上慕禾他们住的院子都是栖梧山庄下的隐性产业,因为现在是战乱,人都走了,便也有一些失了联系。这一间是个小院落,除开单独的厨房,就只有两间寝房,一间给九龄住着,一间给慕禾留着。
慕禾的那一间给九龄稍稍移置过,屋内布置同梨镇相差不远。温珩路经看了一眼,便自发的往这房里去了。
人都躺下了,这还要怎么搬?他一个病人,面皮那般厚,轰又轰不走,又不能动粗。
慕禾想了下,“没事,我搬个躺椅睡堂中好了。”
“夜了起了风会冷的,师父你睡我那吧,我是男孩子,我睡躺……”
慕禾没吱声,倒是听到屋内起了些动静,赶忙抄起了个馒头塞到九龄的嘴巴里。
房门应声而开,温珩身子虽然不好,但身量仍是笔直的。修长的身影从门后的阴影下头走出来,古井无波的眸望了眼九龄,绕过桌子在慕禾边上坐下,静了下,又将凳子往她身边更紧的挪了挪。
九龄不晓得是被温珩吓着还是被馒头噎住,垂头咳嗽几声,好半晌才缓过来,唤了句****。
慕禾也觉着这氛围不妥,掉过头问温珩,“不是道倦了么?怎么起身了?”
”睡不着,便起了。”没什么起伏的调子,也没若方才在闹着性子,只是有些蔫蔫的。
慕禾唔了一声,那方九龄就忙起了身,“我去盛些粥来。”
步伐急匆匆的远去,慕禾也不晓得这孩子是怎么了,一见着温珩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奇了,“你是不是对九龄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没有。”温珩神色都没动一下的拒绝,而后问,“九龄多大了?”
“今年刚满十二。”
温珩唇色仍透着病弱苍白,眉宇之间蕴着一股子难言的慵懒魅惑,似扇的眼睫微微一掀,“女子十三都能嫁了,男子虽然晚熟些,但早也过了对师父亲昵撒娇的年岁吧?”
谁都能义正言辞的说出这话,但是给温珩来说,慕禾当真只觉着微妙。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等他长大些,自己就会注意的。”
“这等事不就是长辈要教的么?当初便就是华大夫教的你罢。”温珩语态较缓,神情却认真着,恍似真心实意将这看做件大事。
慕禾最开始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但是九龄好不容易才向她敞开心扉,平素肢体接触也惯有分寸。今个只是激动了才蹭了上来,老实说还是头一回,慕禾自个颇为受用,没想偏了去。再经温珩一提,又觉似乎略微不妥,也该稍微正视一下了。九龄自小跟着下庄一伙儿男孩长大,出了栖梧山庄就是跟着她,她不教真还没人教了。
迟疑一会,“唔,也是。”
温珩微翘的唇还没来得及再道出什么,门口一暗,便闪进来一个少年。站到温珩面前,面色因为窘迫有些泛红,神情却还是较之沉静的,像是勉力的压制住情绪,朝着温珩,“背地里说这些来挑拨我和师父,你卑鄙。”
一句卑鄙,让慕禾惊了惊。闷在心头想,当面骂温珩的,她从前似乎真还没见过。
温珩眼皮都没有掀一下,“你仗着年纪小就毫不顾忌,你不卑鄙?”
慕禾在旁边默然喝了口茶水,真是稀奇了,温珩居然以如此孩子气的口吻同人吵架了。
“我哪里毫无顾忌了。别以为我没瞧见,那天你把我支使开去砍柴之后,就跟师父讨抱了!”
慕禾一口茶水险些呛着自己,垂头咳嗽起来。
温珩不紧不慢地给慕禾递过去一方帕子,才道,“阳奉阴违,应承师命离开,却又留下来偷看么?”
”我只是一不小心看到的。”
九龄虽然敢跟温珩吵,勇气可嘉,然经验不足。温珩气定神闲,尾音都没带扬一下的,他自己就已经哆嗦着肩膀,红着脸摇摇欲坠了。
权衡之下还是开了口,没头没尾的道了一句,“菜该凉了。”
一顿,拍了拍自个身边的凳子,“九龄,过来坐。”
前一刻还在气愤中颤抖的九龄,下一刻就好似得了糖,喜上眉梢的同时飞快的瞥了眼温珩,小小倨傲地在他面前放下粥,然后喜滋滋跑过来端起碗,坐到最靠近慕禾的地方。
温珩垂下眼,笑意尽失。
晚饭过后,慕禾挑灯在屋中看栖梧山庄之人送来的几封信,窗前看见九龄哒哒的经过几趟,问他做什么,他道在烧水。
慕禾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末了,在他第三次经过的时候问,“给谁烧水?”
“****。”他这么答。
好吧,孩子不记仇是好事。可从吵红了脸到这种甘愿跑前跑后的程度,就不是心眼大这么回事了,八成就是温珩又跟他说了些什么,将他安抚顺毛了罢。
唔了一声,嘱咐道,“他身上有伤,切勿沾水。”
九龄脚下停了停,“我原是想他的伤在肩上,自己沐浴不方便,可他不让我帮忙。”
这回慕禾没有吭声,由他走了。
月色更亮堂了些,慕禾回复完几封书信,走出院落之际,约莫已经有了半个时辰。
彼时九龄正在孜孜不倦的练着剑术,神情认真,一脑门子的汗。慕禾原地寻思一会,便往温珩的房中走去。
屋门未合拢,虚虚的掩着。慕禾据此稍微宽了心,扣了扣门扉,未得应答,便自发的走了进去。
屋内有屏风,遮挡住些许陈设,慕禾偏头往床上微微一瞄,瞧见他并不在。心道奇怪,便又往后屏风那退了两步,扬声唤了一句,“温珩?”
房中独有一盏灯,亮在桌案上,不晓得是窗外来了一阵风还是如何,映衬在屏风上的光芒微微晃了晃。
无人作答。
慕禾稍一迟疑,还是绕开屏风走了进去。
若说男女之嫌,他们做了几年的夫妻,种种的亲密都有过了,这等的事与她而言并不是道多大的坎,更不会让人窘迫。再者,慕禾心中猜想,温珩九成九是故意不回答她的,想要将据此将她挡回去,能拖一天算一天。
慕禾如今心中起了好奇,才不至于转身就带着九龄离开。温珩知晓这一点,却不晓得她听过事情原委之后会是如何的反应,若她仍是要走,他还能怎么办?
他如今当真已经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靴子的声音渐渐临近,慕禾手中同样执着灯盏,望见温珩正靠坐在窗边。烛光在他的眼睫下投射出一派阴影,面若冠玉,白璧无瑕。一袭宽松的白衣随意在肩上挂着,露出修长脖颈下,精致的锁骨。适才洗过的发尚且****,若瀑垂散肩头。本就因为病弱而柔化的眉眼,更是染上三分慵懒两分魅惑,不过这么蔫蔫的模样,便能平白的叫人心疼起来,美若画卷。
慕禾见他果真睁着眼而并未吱声,也不说他,只是将桌上几乎要淹没在烛泪中的火光拨亮堂些,顺带回眸去瞥他一眼,“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头发是湿的。”温珩淡淡道。
他这么十成十幽怨的模样,让慕禾静了半晌不知道怎么搭话。温珩也明显没有想要说话的念头,撇开眼不看她。
一不做二不休,慕禾敛袖坐在温珩的对面,“既然睡不了,不若我们接着谈谈?九龄如今在练剑,不会再来打扰。”
“恩。”温珩轻轻吸了口气,极缓得应着,“你可能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将发拭干。”
这样的小事并不算为难,慕禾点头应允一声“好。”
又见温珩没有先说的意图,便自个先起了身,走上前去。
指尖执起一缕微润的青丝,以棉帛轻轻擦拭,手法纯熟,只因这早不记不清是第多少次,替他拭发了。那个时候她总是羡慕他的发要比她的柔顺,有事没事便凑上去摸摸,更喜欢帮他拭干发的差事。
温珩总是很乐意,可偶尔也会抱怨,说她从来会主动碰的,瞧得出喜欢的,就只有他的头发了。
慕禾手上的动作可道是温柔,声音却未得迁就,催促着,“可以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