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之际,洛城淅淅沥沥降了一阵小雨。
高耸的城墙上干涸的血迹被清理干净,一夜过后,庄重依旧。
林立身死,引发了短暂的骚动,可当北陆旗帜飘扬在城头,军队入城之后,那骚动便极快的被镇压下去,归为宁静。
天色微青,城门按照惯例开启,看过花展欲得离去的游客有序离开,并未受到半分的阻碍。
除却城主换了,城中事项的各方安置没有丝毫的改变,势力交接过渡得天衣无缝。百姓在这安宁之中缓缓的松了口气,其实上位者是谁本同他们无关,更无从选择。压抑心中好奇,不问不打听便是最大的自保。
城墙之上,林立身死的地方,如今雪衣若素,站了一个人。微雨停落在他如墨的发丝之上,微翘的睫承载点点晶莹。
眸光淡淡的落定在城门外的官道,远远的,蔓延到水天相接的地方。
“****,海禁已经解除,第一批离开的船只凌晨起就出发了。”有人在身后低声汇报。
良久,温珩才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恩。”
将领微微颔首,迟疑再三,默然将手中的伞留在脚边,转身离去。
雨声淅沥,像是由远及近声响渐大。
那一把朴素的青伞少了手心的牵绊,被风高高扬起,无依无靠,飘然坠下城墙。
“阿禾,你恨我么?”
多年前的同样泠泠雨落的清晨,他曾问过她这样一句。
而那个时候,她轻轻同他十指相扣,清润眸中蕴着的了然的澄澈,却仍是带笑,道过一句,“我怎会恨你。”
慕禾不知,那一句的温存,成了他的铠甲,叫他终于可以百毒不侵。
夜半三分,早已封闭的城门缓缓启开。
寂静无人的街道之上马蹄声响将早已入睡的百姓惊醒,纷纷屏息凝神地靠在窗边,面色苍白地凝望那黑压压入城而来的骑兵。就着晦暗的月色,瞧见其肩章上凌霄宫的标志。
主城府邸之中,灯火未歇,似是早便等待着这一场姗姗来迟的救援。
一袭玄衣的林程面容紧绷,风尘仆仆地赶至府门前时,温珩正淡然高居主位,执一盏清茶望着几乎半闯而入的一群人,笑意轻缓而无害。
便就在林程预备进屋之际,屋前带刀侍卫稍稍向前一步,拦住其去路,“入内者,不得携带兵器。”
林程面色微微一沉,回眸与其身后偏瘦的男子对视一眼,看其微微点头,才手腕一抖,卸下刀具。
两人入门之后,门扉便被人从外面合上了,隔绝外遭的凄风冷雨,扑面而来的暗香奢华而温暖。
温珩并未起身,谦和朝两人一笑,“坐吧。”
消瘦的男子闻言后安然去坐了,而林程两步走到座位上,却微微拧了眉,朝温珩一拱手,“吾弟林立身死,作为兄长我实在无法同****一般从容,还望见谅。不知他的尸身如今何在?可有安置妥当?”
“林立为洛城城主,我自然也不可能怠慢他。”温珩一抬手,便有一名侍从走近,”宫主期望的话,现下就可见他。”
林程神色一动,正要开口,袖口便给那消瘦的男子一扯,低声与其耳语,“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宫主以大局为重。”林程微启的唇一僵,面色一瞬变得格外苍白。
温珩移眸看向林程身后消瘦的男子,微微一笑,未作多言。
“城主意外身死,洛城却不可一日无主,我们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尽快平息城内躁动,亦带来了合适的城主人选。”见林程面色难看,那消瘦男子代为开口,“在下凌霄宫司云,举荐凌霄宫林青接管洛城。”
温珩抿了口茶水,笑着,“凌霄宫愿任何人,原也不是我北陆应当插手之事。”
司云下颌微低。
“只不过林立身死一事尚未查出原因,林青紧接上位,宫主就不担心重蹈覆辙?”
林程眸子狠狠一缩,“****这是何意?”
“死者为大,我本不想再追溯过往之事。但既然宫主不解,我自当稍作解释。”温珩搁下茶盏,声音不急不缓,“自林立任城主以来,南北两陆海上贸易几次多番出现阻碍,北陆商队被无故扣押劫持。有钱能使鬼推磨,得罪这样的人,总归会有隐患的。”
“扣押商船,做下错事的人是林立,与林青又有何干?”
“着实并不相干,可如今凶手未归案,林青是宫主最后的血亲。我不过是在建议宫主,莫要赌这个万一罢了。”
“……”司云与林程齐齐沉默下去。
林立之死背后有些谁人动的手脚,在座双方都是心照不宣的,错就错在林立触怒北陆在先,疏忽防备在后。可凌霄宫失去林立之后,再赔进去一座城池,这代价实在过于惨痛。
见两人都默下去不语,温珩风轻云淡地笑笑,谦和有礼,浑似无害,“如若宫主担心的话,我愿代为举荐一人,为宫主但下这个风险。等凶手归案,洛城自当原封不动的归还与凌霄宫,如何?”
听到温珩这番的言论林程面色已然铁青,率先抑不住声音冷硬,“****一句万一,便要占去一座城池,这么可是欺人太甚了些?”
温珩抬眼,缓缓道,“你如若有同我说不的资本,何必还需如此小心翼翼?”
一室的和缓刹那之间冷厉紧绷,林程衣袖之下拳头攥得发白,冷冷一笑,“我凌霄宫虽然不至于可以同北陆匹敌,但****可知,你如今所处乃是我南陆之地!”话音落时,房门砰然一声被人从外撞开,七八带刀的侍从强行闯入,另有几人在外挟持了门口侍卫。
暖色烛光映衬在亮堂堂的刀刃之上,触目惊心。
温珩起身,在满室肃杀之中仍亦从容,指尖不紧不慢地抚了抚杯沿,笑道,“是你南陆,又如何?”
司云眼见这个局势已经控制不住,两步站到林程的身前。温珩其实从未在外显露过什么,但只栖梧山庄慕禾亲传弟子名号便足以震慑四方,让他小心复小心的戒备。
“****自持剑术精妙,可曾想过这世间之大,你亦并非那第一人?”司云沉着嗓子,一挥手屏退感知气氛不对而冲进来的侍卫,亦朝后打了个手势,“****势大,我们也不能做无打算的来访。只是不知,这回我们有没有与****谈判的资格……”
话音落时,侍从已然尽数撤离,洞开的门扉正对敞亮的庭院。
碎石堆砌的园林小路,青葱树木之间走出一道人影,清丽淡雅,迈步之间行云流水,淡化女子的婉约,自成一派宁静利落。
眸似清月,缓和而并不至于清高,皎皎月华如渡,从容安宁。
女子走入室内,只朝温珩浅淡一笑。
那一霎,温珩眸中倒影恍似精致的瓷人,被人轻轻一敲,寸寸碎裂。
“阿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