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有天的扣子随意错乱的扣着,身上是宽松有些染料的白色衬衣。漆黑的西裤也有一些五颜六色的污点,不如白色明显,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艺术底蕴。
他被萧若琪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来回的搓着。
“但是,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送到孤儿院的那个孩子?”
萧若琪怕自己一旦习惯了眼前的男人成为自己的父亲,而这一切的幸福再成为一场误会,那她宁愿没有这场错误。
“你的名字是你妈妈给你取的,若琪,若有归期!可是她却在生下你的那一刻离开了!”
郑有天看着萧若琪的眼神很笃定,说服了处于慌乱状态的萧若琪。
他没有想过和萧若琪相认,那次去萧家只是想当作走错门了看看她。可是当看到萧若琪的那一刻,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自己看了千万遍的照片上的女孩。她比照片上还要瘦,和她妈妈一样都是瘦弱的身材,让男人不由得想要去怜惜保护。
他本能的逃走了。
回去后却后悔万分,自己回国不就是为了要和女儿见一面吗?为什么连好好看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郑有天住在一个小小的廉租房里,卧室与厅堂用一个大窗帘隔开。房子里杂乱无章,萧若琪却一眼就看到了窗户跟前的画板和各色的颜料,带着点漆味令嫣凝有点适应不了。
“你是个画家?”萧若琪还是不习惯喊他“爸爸”。
郑有天却有些拘谨,把脚下挡脚的杂物踢开,从一大堆废弃的画纸中拉出两把椅子,让墨辰与萧若琪坐下。
墨辰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听他父亲提过,二十年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叫郑有天的画家所画的《夕影》获得过卢浮宫国际美术展的金奖。名盛一时,却在之后再无作品传出,渐渐的被美术界的新秀所埋没,被大家所遗忘。
房子里只有一盏发着昏弱光的白枳灯,上面有些黑色的油,照不全狭小的空间。
连萧若琪都不习惯这样具有80年代感的房间,墨辰更不用说了,他的眼睛微眯着,尽量不去接触这样的灯光。
郑有天显然已经习惯这里,忙活着把家里清扫一下,墨辰也赶紧上去帮忙。他不想萧若琪来回弯腰。
墨辰出去丢垃圾时,郑有天悄声的问萧若琪与墨辰是什么关系,他看得出墨辰对萧若琪事事细微周到。
萧若琪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心里却很温馨,这就是有爸爸的感觉吗?会对女儿身旁的人都充满了警惕与好奇。
郑有天浑身充满了艺术细胞,思想自然也很浪漫。他没有多问,第一天同女儿见面相认,有些事来日方长,他要开始学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墨辰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张折叠床,他知道,萧若琪今晚肯定是不会到别处去了。至于父女二人居住的地方,只得明天再为他们找合适的了。
送走了墨辰,萧若琪开始整理床铺,准备去睡折叠床,却拗不过郑有天。只得在他的晚安下,躺在了郑有天窄小的床上。
床铺上有着淡淡的颜料味道,起初萧若琪不适应,现在躺在这张自己爸爸睡过的床上,嘴巴却总是裂开合不住。
“你一直都在意大利生活吗?”
萧若琪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性,她怕郑有天已经睡着了。
“对,佛罗伦萨,艺术家的天堂!”郑有天立即回复了萧若琪。
于是父女俩隔着一层窗帘开始聊佛罗伦萨无现代毁坏的古建筑,让人留恋的美食······更准确的是郑有天讲,萧若琪时而点头时而说声“嗯”。
“但你不会喜欢它的冬季,很潮湿······”
郑有天停下来,听到了萧若琪轻微的呼吸声。他孤独了半辈子,突然有一个女儿陪在身侧,这种感觉令他异样的兴奋。
看了看窗外已经有些发白的天,他起身洗漱,特意刮了刮胡子,换了一身颜料点比较少的衣服后便出去了。
萧若琪迷迷糊糊的醒来,已经是中午。她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看了看蓝白格子相间的被褥,上面点缀着些色彩和污垢。仔细闻一下,还有些男人的汗臭,她嘴角弯的更深了。
他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不懂得生活的人。
郑有天已经做好了早餐,用一块木板搭了一个简易的餐桌,上面摆了两杯咖啡和两盘拌着蕃茄酱的通心粉。
萧若琪坐下来,看着特意休整了边幅的郑有天,不自觉的用手去掐一下自己的脸。疼痛感传来,让她松了手,有些傻气的看着郑有天。
窗外已是太阳高悬,这间房子虽然简陋,却离光照很近。大大的玻璃窗,投进秋日柔和的阳光。
郑有天高大伟岸的身影就坐在这一片光环之中,不同林哲瀚的高大修长,他的肩膀很宽厚。虽然年过半百,但是因为身上浓浓的艺术气息,仍让人移不开目光。
萧若琪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人物,在一瞬间就有了爸爸。
郑有天见萧若琪很喜欢吃通心粉,就把自己的盘子也给了她。“其实这里的酱不如佛罗伦萨的味道好,通心粉的手工也很粗糙,不然我会做的更好吃!”
萧若琪的头低着听他讲,其实她只是比较馋蕃茄酱酸酸的味道,可以压制她胃里的呕吐感。
她没有动手旁的咖啡,郑有天也很理解,很多中国人都不习惯咖啡的味道。
于是一顿在午后开餐的早饭,萧若琪吃了两盘通心粉,郑有天喝了两杯咖啡。
收拾东西的时候,萧若琪看到了郑有天压在一顿画纸下的《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一系列的书籍。
不觉泪眼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上面都讲了什么。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竟然为了自己去重新学习这些。萧若琪想起来昨晚郑有天偶尔提起的,她的爷爷奶奶早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就不在人世了,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到的佛罗伦萨,直到遇到了她的妈妈,而后她又弃他而去。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了几十年,现在竟然可以有一个家了。他显然比萧若琪还激动、难以置信。
“你的妈妈也弃我而去了!”郑有天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悲痛,和一些恨意。听在萧若琪的耳中却是他对她妈妈离世的难以接受。
知道是他把自己仍在孤儿院不闻不问后,她怨过他,也有过一丝恨意。可是当知道自己的出生是妈妈的死亡时,她却有些可怜郑有天,他应该是很爱她的妈妈才会宁愿一个人忍受二十多年的良心谴责和无家可归,也不能面对那个与妻子死亡时间相同出生的女儿。
下午,萧若琪坐在郑有天的旁边看他调颜色,惊叹着自己居然没有继承一点艺术细胞。那些丑巴巴的底色在郑有天的调配下,竟然能够像是电视上五彩斑斓的颜色一样。
工作时的郑有天不像生活中那么拘谨,他像是这个世界的国王一样,滔滔不绝。他告诉萧若琪,调色是画画的基础,却是阻挡画艺进步的最大障碍。
“你会贪心,你会想要调出大自然中的任何颜色,可是你却会一次次的失败。直到你的画中没有你想要的色彩,那只是一幅败笔!”
郑有天说这话时,双眼很深邃,像是一个无底洞。时不时闪出情感的涟漪,却很快被黑暗吞噬。他棱角柔和的国字脸,在这个时候也会变得有些尖锐。
萧若琪看不懂那是对艺术的疯狂执着,还是对她妈妈的眷恋不舍。
缓过神的郑有天见萧若琪忧心重重的看着自己,恢复了生活中的拘谨样态,“对不起,我忘记了,我现在有你这个女儿!”他有些歉意的低下头去挤颜料。
萧若琪挽住他的手,不在意的摇了摇头,随后幸福的说道:“我现在也有了爸爸,我们都不在是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人了!”
郑有天拿着颜料盘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对萧若琪点头,又像是对自己点头。然后把手中的盘子交到萧若琪的手上,“爸爸教你调色!这是一个创造奇迹的过程!”声音中恢复了之前的自信。
萧若琪接过色盘,心里暗叹,怕是只有真正爱画画爱到疯狂,才会这样把每一个与画画有关的细节都说的像是一项不容粗心对待的工作!
墨辰来时,萧若琪正在认颜色,那些色调差不多的颜色,郑有天却可以分别叫出名字,说出区别。让萧若琪打心底里对自己的父亲肃然起敬。
去开门时,郑有天的口中还说着那些相近色彩如何区别,相配会出现那些可能的颜色。
这一句句的专业术语,让墨辰愣在了门口。看着身上、脸上都是颜料点点的父女俩,扑哧笑了出来,父女俩也看看自己笑了。墨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萧若琪,不像是原本那个随时竖起刺保护自己的她。
墨辰是来送为萧若琪补好的手机卡,连同一个国产里还算不错的手机。不同林哲瀚送的两部美国机,让萧若琪更加有真实感。其实,墨辰倒希望萧若琪没有手机,那样她永远都不会去联系林哲瀚了。可是萧若琪留学在际,他不能耽误了她。
果真,萧若琪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着上面的短信。因为是补得卡,所以连短信与未接来电的通知都显示的不完全,确切的说是不完全符合萧若琪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