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色的水珠从唇间慢慢溢出,又缓缓流下。
众人看得心头一凛。
病没诊错,方子也是对症的,唯一的变数也就是梅长苏的身体竟比最坏的预计还要差上一些。
医家治病救人,讲究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正气尚奄奄一息,如何抵御邪气。这就好比桶已经漏了,你再怎么向里面注水,它也是灌不满的。
面对如此困境,众医家愁眉不展,旁的人也是焦急万分。一时之间,除了伺候的丫鬟,屋子里静悄悄一片。
真希望自己身处的是一个纯武侠世界,输入内力就能治病疗伤。再不济也可以有一解百毒的药,让人吃下去立即活力满满。
盈轩晃了一下神,才猛然想起,从贴身的香囊中拿出一粒药丸。
“几年前,我偶然得到一剂古方,试着做了丹药,或许可以暂缓先生之症。”
小小的药丸递到云飘蓼手中,通体雪白,拿到鼻尖嗅一嗅,一股冷香扑鼻。
“这是?”
中药剂型多种多样,汤剂,散剂,丸剂、膏剂数不胜数,但大多都以黑色、赤色为主,像这种通体雪白的十分少见。仅云飘蓼听过的最多不超过5种,但是又有异香扑鼻……
“这是至雪丹!”云飘蓼惊喜的说。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医家纷纷惊奇的看着那粒丹药,仿若它是绝世瑰宝。
最早的至雪丹记载于《神农本纪》。传说一日,神农氏误入于西北极阴之地,寒闭心脉,忽有七彩神鸟衔雪草以报恩,食之,寒气尽除。后神农氏以雪草为君药,创至雪丹,有散寒奇效。
神鸟衔草报恩之事真假难辨,唯有至雪丹一方在众医家中口口相传,一直作为温阳通脉的大方使用。只是,不知道从哪一代哪一世开始,方子就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无数人尝试寻找都未见成效。如今乍见至雪丹,怨不得他们惊喜万分。
“这只是我根据一卷残方增补之后制的。盈轩医术浅薄,只希望药效能及传说中的十之一二。”
寥寥几句解释了药的来源,至于残方出处因为涉及到永宁府的秘辛被她含糊带过。
“如此已是甚好,晏先生曾说过他的药就是由至雪丹演化而来,这药效再不好,也可解一时之疾。”
云飘蓼说着,已经吩咐丫鬟拿过温水,给梅长苏服下一粒至雪丹。
一刻钟之后,果然梅长苏的呼吸平稳许多。
“脉象平稳,今晚应该是平安度过了。”
大夫的一句话,众人悬着的心也跟着落地,几个时辰的殚精竭虑大脑早就一片昏沉,如今放下心来,说不出的全身疲惫。
“诸位先生辛苦了,热水早已备好,请各位去隔壁卧房暂做休息。”黎刚作为苏府的管家,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屋里的人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盈轩、飞流、云飘蓼几人。
火光下,梅长苏墨色长发散落在白衣上,眉宇间带着倦意。
应该无大碍了吧。
盈轩担忧的望了一眼床上之人,才缓步离开。
“不可以走,要守着。”
一阵清风吹过,飞流闪身拦在盈轩面前,手臂大张。
“飞流听话,魏姑娘要去休息。”
黎刚拿出哄吓小孩得语气,就差说一句不听话苏哥哥就不要你了。
“不行,不行。”
飞流跺脚。苏哥哥还没有醒,需要魏姐姐守着。
盈轩的药暂缓了梅长苏的病情,单纯的飞流固执的认为,只要盈轩在梅长苏才会平安。
平时百试不爽的招数,今天已经两次失效了。
眼看着飞流又要开始动手,心知不依着小孩儿,小朋友会不开心,云飘蓼开口道:“我和魏姑娘一起守着吧,眼看天也要大亮,并不打紧的。”
未出阁的女子在男子房间过夜,传出去总归不好。虽说他们是江湖儿女对此看得淡些,但是观盈轩做派也是大家闺秀,行为举止当十分在意。两个女子再加上一众婆子丫鬟,以后若论起来,也好有个见证。
云飘蓼默默的想着。也许是因为女人的感同身受,也许是因为自己爱情的缺憾,她从心底里心疼盈轩对梅长苏的感情。明知爱不得,偏又飞蛾扑火,谁又不是呢。
在三双希冀的眼神中,黎刚终于败下阵来,吩咐丫鬟警醒着,才转身离开。
说是陪着,毕竟累了一晚,云飘蓼靠在内间的窄榻上,歪歪斜斜就睡着了。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坐在凳子上的盈轩以及靠坐在病床边的飞流。
“魏姐姐,苏哥哥什么时候才醒?”
飞流把脑袋搁在床上,猫儿样的眼睛闪闪亮亮的望着盈轩。
“苏哥哥只是累了,休息好自然就会醒了。等他醒来看见飞流,一定会很开心的。”
被这样可爱的眼神望着,盈轩不自觉的把声音放柔。
“奥。”
飞流乖乖的点点头,继续趴在床上望着梅长苏发呆。
桌子上的红烛已经然了一半,火红的烛泪挂在烛台上,像是一条红色的瀑布。
盈轩拧干水中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梅长苏的额头。床上的人大概是做了噩梦,睡得并不安稳。
记得以前,父亲刚殁时,母亲心伤至极以致缠绵病榻。而自己好巧不巧也得了急症,高热3天,整个永宁侯府一片混乱,最后还是多亏晋阳姨母的帮忙才度过艰难。
当时,高烧让自己仿若陷入了扭曲的结界。上一世,这一世分别像两面打碎的镜子,被混乱的大脑错误的拼接,一会儿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会儿是古道瘦马、小桥流水。脑海中的东西叫嚣着要跑出来,全身撕裂一般的痛。
也就是此时盈轩听到了歌声,好似流畅优美的古琴曲。一夜安稳,无梦无幻,再睁开眼是晋阳姨母一夜未睡,疲惫而又安心的笑脸。
“飞流,想不想听姐姐给你唱歌。”
也是有感而发,盈轩微微侧过身子,望着床上之人,一缕清声自舌底吐出:“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词曲哀婉自然,讲述女子对流离在外的亲人的思念和关怀,没有风花雪月,只是生活的平淡叙写,却有了动人的力量,勾起人们的忧思情怀。
我还在牵挂着你,彼此可以生死契阔执子之手的人。沁入血骨的思念还这样清晰,可是我们已经分开太久太久。时间就像一条河,你过不去,他转瞬湮灭在人海。思量,思量,焉得不思量?这样的血肉相连,情深意长。
清冷的歌声洒进梦中,梅长苏有些朦胧。那歌声流露出迷醉的眷恋,一分一毫,一丝一缕,渗入他的骨髓,顽固的纠缠着不肯离去。
他闭着眼,再也没有流露出痛心的忧郁和冷肃,留在脸上的是一抹仿佛融化在风中的微笑。
景禹,景琰,霓凰……还有盈轩。
梅长苏慢慢从梦中苏醒,还没有睁开眼,就感觉一股温暖从手上传过来。
床榻边上俯卧着一名女子,一身白衣,看不清模样。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女子把手臂垫在颌下,白玉般的手指不小心挨到自己,温暖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漆黑深邃的眼睛一错不错的望着盈轩,俊美的容颜上,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像在看许久之前,曾经那早已消失的岁月。
这就是我的小盈轩啊。是那个绑着整整齐齐的头发,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笑靥如花,明朗无邪的盈轩啊。
多年来寒彻心骨的痛,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曾经的岁月。可是原来有些人,你不去想,并不代表你已经忘记。那种温暖到渗进魂魄里的感觉,即使你经历过地狱之火的噬虐,也会刻骨铭心的提醒你有人还在意着你。
几无人闻的叹息,他慢慢闭上眼,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待睁开又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苏哥哥!”
飞流惊喜喊着。
“吁。”
梅长苏抬手制止已为时已晚,一屋子的人都被飞流的大嗓门吵醒。
“梅先生,让老夫为您诊一下脉。”
“宗主可有什么不舒服?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想喝的?”
众人围聚过来,脸上带着殷殷的关切。
盈轩也开心的笑着,如水的眼中漾出满满的喜悦。
真好,殊哥哥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