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紧赶慢赶的,终于在五天后赶到了泰郡。看着那高高的城墙,洛缨的心猛地又绷紧,她知道,还有一场战役在这城墙之内等待着她。
洛缨闭眼,回想起那日从医馆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思考怎样向楚挚云开口求助,他,却先一步开口,并将她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任她放手施为。洛缨心中不由得一暖,原来身边还有一个人愿意如此待她。她嘴角微微上扬,睁眼,大声命令,“进城!”
事已至此,叔父,那就让我好好的斗一斗吧,看看最终谁输谁赢!
远处,楚挚云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泰郡的方向,自言自语笑道:“我可等你回来给我做那顿饭。”
队伍随着人流缓缓进城,因是送葬队伍,所以路人都自动的给他们让开了路。不到一会儿,洛家老宅的人便听到消息派了大队人马来接他们。
来接他们的队伍中,领队的是一位儒雅的青年男子,着一月白色长衫,但肩脊挺直,似一刚正男儿,另洛缨心生好感。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洛缨始终心有防备。
那男子骑马靠近队伍,抱拳喊道,“洛家八子,洛长生前来迎接兄长遗躯。”
洛长生!这个名字洛缨并不陌生,但真人她从未见过。要说洛家和父亲关系最好的莫过于他了。他父母亦是早亡,被认养在祖父名下,与父亲一同长大。虽相差八岁,且并非同胞所生,而是表亲,却胜似亲兄弟。
二人一人善武,一人善文。可以说是洛家这一辈的两个骄子。然而这位八叔父确是个自由洒脱之人,不愿去争名夺利,这些年一直游历于山川田野之间,做一闲云野鹤之人,难寻踪影。而此时,他竟回到了洛家。是因为父亲么……
洛缨静静的看着洛长生走近,在他看向父亲的棺木时,眼中那种深切的悲痛是无法伪装的。
洛缨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柔软了些,或许,这个八叔父她可以信任。
“多谢八叔父。”
洛长生看着洛缨那小小的身影坚强的端立马上,承受着本不该她这个年纪承受的一些东西,眼神中包含了赞赏,但也有担忧。
洛缨随着洛长生到了洛家老宅,将父亲安置于早已备好的灵堂,就收到洛家老族长还有几位长辈要见她的消息。洛缨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来到大堂。
“晚辈洛缨见过族长,见过各位族老。”洛缨规矩的行过礼。免不了便是长辈们的一顿怜悯关怀之语,然而这只是场好戏的开幕。果然,一阵关怀之后,开始切入正题。
族老咳嗽一声,示意大家安静。
“洛缨啊,你看你父母不幸身亡,你年纪也还小,这没人照顾我们也不放心呐!”
洛缨低垂着头,暗讽到下一步只怕就是要将她认养在洛元奇膝下给他做女儿,然后让洛元奇顺理成章拿到将军府爵位,继续保持着洛家的荣耀。
果不其然,族长的打算与洛缨料想的一样,而且各族老也随声附和着。
洛缨的心不自觉的抽痛,这就是他父亲倾力为之付出的家族。在他死后,这些人更关注的竟不是他如何死的,而是如何留住父亲的爵位继续光耀门楣。至于光耀门楣的那个人是谁,他们并不是那么在意,只要是洛家子孙就好。
洛缨暗自握紧拳头,抬起头来看着众人,坚定的说,“族长,族老们,晚辈洛缨多谢你们的关心。洛缨虽才十二,但从小受父亲教导,不若寻常闺阁女子柔弱,能够照顾好自己。且洛缨前段时间曾向皇上请求了入军营训练,望某日可袭承父业!”
“啪!”族长怒极一掌拍在桌子上,“荒唐!荒唐!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不洁身自好偏要跑到军营去,你这是在丢我洛家的脸!”
听了此言,洛缨也不怒,只是挑挑嘴角讽刺的笑了。然后转身离开,只听她清淡,却又霸气的声音仍在堂中回响……“我乃将门儿女,学不来那些闺阁女子柔弱听话,男子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若族长和族老们觉得我丢脸,大可把我驱逐出族。但,记住,父亲所留下的一切,你们丝毫也别想动,他为你们劳心劳力这么多年,不欠你们什么!”
堂中族长被洛缨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洛缨的背影大喊,“孽障!孽障啊!”
然而那日之后,竟风平浪静了,没有人再来找洛缨。
三日之后,洛缨看着父母下葬。待所有人散去,她依然静立于父母坟前,手掌轻轻抚摸着那新立的碑,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洛缨听到身后有响动,她头也不回,淡淡的说道:“八叔父还在呢。”
洛长生慢慢走到洛缨身旁,认真的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
“不后悔?”
“不后悔。”
“不愧是大哥的女儿!”洛长生突然大笑,“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然后便离开了。
洛缨若有所思的看着洛长生的背影,看来这个看似儒雅的八叔父,也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他虽没说要怎样帮她,但她知道到了时候,她自然会知道的。这是她对这个洛家大宅中亲情仅存的一点信任……
又过了几日,洛缨准备启程回京。这段时间,族里一直没人再来找她麻烦,估计是洛长生在暗地里帮她省去了这些麻烦。然而也有不好的消息,楚挚云抓回去的那几个暗杀她的人,还没吐露什么就死了。
原来他们在出发之前就被喂了毒,无论那夜刺杀是否成功,他们都会死。而且在兵部的记录册上也没有他们的名字,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洛元奇下的手。
好狠的心!洛缨皱眉。
另洛缨奇怪的还有一件事就是,楚挚云暂缓回京的日程。
而远在京城得到这边消息的洛元奇,又是大怒了一番,恨不得将洛缨给吃了。然而在廖春梅一顿安抚平静下来之后,暂时,决定先放弃刺杀洛缨的计划。虽然这次他派出的人马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指证他的证据,但他,还是需要小心为上。他握紧拳头,敲在书桌上,狠狠的说道:“总有一天,这一切都是我的!”此时,洛元奇更关注的是京城的另一件大事,北商来犯!
突然洛元奇听到一丝细微的声音,他立即屏退所有人,确定完全无人之后,走到书柜前转动一个不起眼的小花瓶,书柜蓦然分开,出现一条暗道。
洛元奇迅速走进暗道,机关自动闭合。
洛元奇通过暗道来到一个地下密室,一个人隐藏在黑暗中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洛元奇急忙恭敬地跪下,“参见主子。”
那人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起来吧。”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似乎有意隐藏自己真实的声音。
“这次主子到来,可是因北商来犯东黎一事?”洛元奇起来仍旧恭敬地问。
“是,这是一个极有力的立功的机会,这几年东黎虽不如北商,但也不是弱小好欺负的。这次北商骚扰边疆怕只是想试探试探东黎的兵力,并不是想真的开战。但,这只是个开端。为了一扫多年被北商压制的这口浊气,本就武将出身的黎安皓一定会御驾亲征已振东黎士气。所以…这次机会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具体安排我会另行让人通知你。听明白了么!”说道最后一句,那人语气蓦然下沉,令洛元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他知道这个男人的手段有多狠,忙回到,“是,属下明白!”
果然,不出那人所料,洛元奇就得到了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消息,而洛元奇也自请随驾出征,得到黎安皓的赞赏。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皇帝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他说要平定边疆,那么做下属的只有以命相搏;他说要御驾亲征,那么做下属的只有倾力守护。
何况,大家都知道,几十年来,东黎只得一位这样贤明的君主,保护他的安全自然是义不容辞。
未能领命跟皇帝一同前往的副总管小林子因为担心圣上龙体受不了边关的严寒,往随行的粮草车厢内藏了少说有十个手炉,搞得检查军车的侍卫哭笑不得,又私下里安慰了他好久,他才作罢。
不到五更天,当整个皇城还沉浸在一片温柔祥和的黎明中时,黎安皓就已经穿戴整齐,连践行的酒水都免了,带领大军安静又训练有素地离开了他们的温柔乡,去保卫这片土地的歌舞升平、繁荣昌盛。
当下已经是深秋,瑟瑟的寒风拍在冰凉的甲胄上,总有那么一股凄凉的意思。黎安皓的马儿安静地走在队伍最前面,时,不时,打个响鼻。
随着马儿脚步起伏着身影的黎安皓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想起前几天南楚质子楚挚云在御书房外求见他的时候,对他说的一番话。
这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此刻全然没了平时,插科打诨的神气,眼里都是深深的肃穆。
“陛下,有一事相求。”
他挑眉看着这清俊的年轻人。来了东黎几年,他出落得越发英气逼人,而这一切竟然是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完成的,若不是今天他楚挚云刻意守在此处,他还真不能察觉他什么时候,竟然已经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子。黎安皓心里一惊,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年轻人,从来东黎的那一天就在韬光养晦,装作嬉皮笑脸无欲无求,其实大概已经有了根深蒂固誓死相随的党羽。
黎安皓也不点破,和颜悦色地问他:“何事?”
没想到楚挚云竟然一掀衣摆直挺挺地在他面前跪下去:“陛下,挚云斗胆,请陛下暗中将挚云放回南楚。”
他不是臣子,自然也无法自称微臣。黎安皓看到这个眉宇骄傲的年轻人竟为此事献出了膝下的尊严,也隐约知道了这事情对他的重要性。他不动声色地扶起楚挚云:“挚云,有话好好说,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虽是我东黎的质子,可在我心中是从未将你看得低人一等的。”
楚挚云站起来,严肃地直视黎安皓,再次抱拳:“陛下说的对。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也应心存抱负。挚云不愿意在东黎碌碌无为过一生,还请陛下成全。”
看他的神色,黎安皓知道他是来谈条件的,也就请他进了御书房再做商议。
甫一关门,黎安皓刚坐下,便听到楚挚云的声音:“陛下,实不相瞒,挚云在来东黎的那一天就已经结集了不少党羽,暗中布置我在南楚的势力,这些年来,遥遥操控,而今,羽翼已丰。”
他说到此处停住,留意观察着黎安皓的神色,黎安皓唇边挑起一丝微笑,示意他继续说。
于是楚挚云长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意思完整,清晰又流畅地全部表达了出来。
“何谓附属国?东黎为何需要附属国?容挚云来猜一猜陛下的心思。这附属国自古也有,可我南楚比起其他附属国,却有着实力上的悬殊,论兵力和财力,南楚一直遥遥领先。为何不派兵镇压,或者是直接灭了南楚?只是因为这样消耗的人力物力巨大,对陛下来说,并不划算。可是陛下何尝不想灭掉南楚?说直白一些,作为一个君王,怎么可能会没有觊觎他人疆土的野心?陛下权衡再三,还是觉得将南楚作为附属国,得利最多,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既可以得到每年的上贡,又不用担心他们起兵造反……至少,有南楚质子在手,您是这么认为的。”
黎安皓“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楚挚云于是继续说下去:“可是陛下不知,我只是南楚皇后收养膝下多年的皇子,并非嫡子。所以对于南楚来说,我的价值并没有陛下想的那么大。如果我没有猜错,陛下派去南楚的探子,最近应该传了消息过来,说南楚近年来兵力日渐壮大,偶尔还在东黎疆土附近有意找一些小纠纷吧?”
黎安皓的目光里掠过一丝诧异。这年轻人,竟然对于这些消息了如指掌,看来实力果真是不可小觑。这么多年,他竟然被他表现出来的浪荡模样所蒙蔽,小瞧了他。他就在他眼皮子地下,他竟然都没有发现,是自己太过大意,还是楚挚云过于深藏不露?
南楚的问题,近来确实扰得他不能安眠。若是派人一举灭掉,东黎也不是没有这个实力,然而,却堵不住悠悠众口。其余的附属国会觉得,南楚每年上贡,还将本国的皇子送来东黎做质子,却,还是被灭族,东黎泱泱大国如何服众?若不灭,近年来边疆的骚扰又确实让人心烦,况且南楚实力已经见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起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无奈的是,目前东黎能做的事情就只能是加强边关防守,这就导致了更多的边关士兵在国境,环境恶劣,过得苦不堪言,而更多的妻子儿女独守家中,望眼欲穿。
作为一个皇帝,他自然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于是坐直了身子,想听听楚挚云到底有什么对策。
楚挚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故作神秘:“我已查清,如今南楚皇帝危在旦夕,一场夺嫡大战迫在眉睫……若陛下放我回南楚,并且肯借我少许兵力,助我夺得储君之位,我必对陛下涌泉相报。”
黎安皓冷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会有去无回?”
楚挚云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如此讲,几乎是立即从包里取出一张叠好的宣纸呈了上去:“我楚挚云对天起誓,若陛下助我夺嫡成功,我必永为东黎附属,每年上贡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并且,将东黎南楚相邻的十座城池割让东黎……陛下,比起现在对南楚烦不胜烦,这样可使只赚不赔的生意啊。”他打开宣纸,黎安皓看到上面原原本本写了之后,应该上贡的数目、种类以及国土的割让事宜,落款是楚挚云的名字以及鲜红的手印,“若挚云有去无回,陛下可以全凭这张信物作为我先失德的证据,灭我南楚。”
黎安皓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暗叹一声,南楚竟然出了这样一位有勇有谋的皇子……这百年之后,还不知东黎和南楚谁能一统天下呢。这么想着,竟然有点后悔放虎归山了。
可眼下,最严重的问题并不是南楚,若楚挚云回去斗它一斗,无论如何也是要大大削弱南楚势力,消减南楚元气的。这样一来,光是恢复期就至少是五年以上。黎安皓索性不去想了,若他楚挚云遵循约定那自然是最好,若他不……黎安皓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那接下来的事情也就由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