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黄沙,漫无边际的大漠。马济尔斯古河道在沙丘间蜿蜒,干涸了千年的河床上,风沙卷着碎石在彳亍。两岸是僵化的枯树,像烧焦的化石一样,或站立或斜卧,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扭曲的枝桠都指向苍天,好像无数双挣扎的手,表现着当年地狱降临时的恐怖场景。
“菲利贝托殿下,请慢一些,慢一些。。。。。。殿下,请体谅体谅老臣吧。”一个盛装的矮胖男子叫唤着,他气喘吁吁,头顶着巨大的高直帽,身披一条花式繁琐的长袍,两个仆人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托起袍裾。
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在前头快步走着,听到喊声,反而走得更快了。高大的侍卫队队长像鲶鱼一样牢牢地贴在他身后。
“明天就要去费兰德学院了,老不死的东西还要再折腾我最后一次。”少年低声咒骂。
侍卫队队长轻声回复他:“在您离开王国之前拜祭一下先灵也是应该的。”
“大石头有毛好拜的。我看他就是存心折腾我。少我一个怎么了,他还可以折腾三哥四哥嘛,听说南殿又添了个小宝宝,你看,他能折腾的人根本就不少,干嘛非得缠着我不放。”
“典仪官大人只是希望您到Nadi城之后不会失礼。”侍卫队队长情绪不高,淡淡地回答他。
“失礼?我怎么会失礼呢?我又不是笨蛋,人家说啥我就说啥,人家干嘛我就干嘛,再不行我就装聋哑人。”
“。。。。。。”
少年愤愤地走着,把典仪官远远抛在身后。刺绣着王室徽章的白袍随风舞动,头顶的批帽微微倾斜,露出了他光滑漂亮的额头。
“王子殿下,请戴好帽子,不要让太阳晒到您尊贵的额头。”典仪官大叫着,因为上气不接下气,接下来的话明显低声了,“一位王子长着农夫一样的额头,会成为其他王国的笑谈的。”后面的更是接近自言自语,“若是我们成为其他王国的笑谈,叫老臣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啧啧啧,你看,他还有脸说自己是老人,眼睛尖得连沙漠上最精明的夜枭都要自叹不如。”王子撇撇嘴,把自己的帽沿往前扯了扯,“要我说,王子就该晒得乌漆麻黑,哪像个姑娘似地躲在纱底下。”
听了他的抱怨,侍卫队队长笑了。他黑黝黝的光头上闪耀着油亮的汗水,厚厚的嘴唇咧开露出雪白的牙齿。在五位王子里面(新生的是一位公主,王子殿下还不知道,但下人们都知道了),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位菲利贝托殿下了——高地王国最小的小王子——他聪明,胆大,有一种浑然天成、狂放妄为的气质。但是这种粗野的魅力在王室中并不讨好,甚至是遭鄙弃的。所以这次Nadi城要求选派王子,国王和议会就选择了把他送往泰兰德学院。
泰兰德学院,王子们的墓地。
想到这,他有些悲伤。而天真的王子对此一无所知,还沉浸在将要离开王室的约束获得自由的想象里。看着王子在阳光下露出的璀璨笑容,他感到自己的心都要裂开了。
“亲爱的大石头,我又来看你啦!”王子欢快的大嗓门把他拉回现实。圣地到了,除了典仪官和王室成员,其他人不能进去。他默默地站住。
王子一只脚踏在圣地上,不耐烦地催促着:“老头,你快点。”
典仪官连滚带跑,满脸的油汗也顾不得擦。他跑到圣地前,整了整衣冠,换上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俯下身对着圣地恭敬地叨叨。王子对他作着鬼脸,等他抬起头,就恢复一脸严肃的样子,跟在他身后迈进圣地。
圣地是一座从地下冒出的岩山,山腰上有一个洞穴,深不可测,据说那里通往地之核——一个神秘区域,一所天国,一片乐土——他们的祖先就是从那里来的,遭受了天谴,所以被驱逐到地上。但是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情况,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进去过。传说在通往地之核的路上,有冰河、熔火、刀山、碎骨悬崖,当然,还有怪兽。
“就是块大石头。”每次别人好奇地问圣地是什么样的时候,菲利贝托总是耸耸肩。的确,只是一块大石头而已。半山腰的那个山洞还不如宫殿大厅豪华,空荡荡的,尽头是一块圆形巨石,堵在了洞穴上。
“石头也是天谴的一部分?”小的时候,菲利贝托就这样问过典仪官了。得到的回复是:“为了不让地之核的怪兽跑出来。”
想想也真有道理,谁知道底下有什么呢,搞不好真有怪物,跑出来就天下大乱了,哈哈。菲利贝托不禁笑出声。
“请肃静,肃静。”典仪官轻声说,他在拜祭巨石。
不过是向先灵汇报近况、祈求拨款拨平安之类的老一套。菲利贝托挠挠头,把目光转向巨石。
“大石头,你在这里有多久了?一直呆在这里,会不会感到无聊?”他在心里问石头。
突然,他看到了什么,叫了起来:“啊!”
典仪官一个哆嗦,手里的祭祀用品掉在了地上:“殿下?”
“那里有个人。”他指指石头,石头后面躺着一个人,一只手摊在外面。他向那个人走去。
“别过去,王子!”典仪官边叫边往外退,“那可能是个刺客!”
“谁会到沙漠深处来行刺一个没有即位权的王子?”他嘲笑道,走到石头边。
典仪官一溜烟跑下山,嘴里大叫:“有刺客!有刺客!”
侍卫队队长抽出弯刀,却不敢越雷池半步。众人焦急地等在圣地外。过了一会,菲利贝托殿下拖着一个裸体的人走出了山洞,他站在山腰上,指着地上的人叫道:“快来个人帮忙,这小孩太沉啦!”
没人能过去。典仪官从侍卫队队长身后伸出头,一只手还瑟瑟发抖地指向前方:“殿下,请不要让那个贱民脏了您的手。”
见没人帮忙,菲利贝托摇摇头,将那个人背到肩上。
典仪官尖叫一声,几近昏厥,仆人们急忙把他搀扶住,用丝绸手帕滴了几滴风鹤花精油洒在他额头,才让他睁开双眼。他那两片薄嘴唇哆哆嗦嗦着,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有辱王室尊严有辱王室尊严啊。”
王子像山羊一样背着无名氏走在圣地阶梯上。
“当心,殿下。”侍卫队队长叫道。他的心里也捏着一把汗:为显威严,圣地的阶梯造得非常陡峭,单人通行都得看好脚下,何况背着一个跟自己一样大的人。
“别怕。”王子抬起头,对他灿烂一笑,那笑容连太阳的光辉都要被比下去了。
菲利贝托,会是条好汉子。若他不是生在帝王家,该有多好。侍卫队队长想着。
王子背着无名氏走到圣地边缘,侍卫队队长立刻伸出手接过那个人,把他放倒在地上。
“他可真重。”王子随手擦了一把汗,他的批帽歪斜了,雪白的长袍也擦上了尘土,“加诺,你看,他会是什么人?”
侍卫队队长俯下身,仔细地观察。无名氏看上去有十多岁,浑身****,两只脚套在一种笨重的刑具鞋里,腰间系着一个空皮囊,左手上缠着一块破布。
“殿下,依我看,这是个野人。”典仪官探头探脑道。
“野人?有这么白的野人?我看他的皮肤比羊奶还白,照你的理论,他岂不是世界上最高贵的王子?”在这时,菲利贝托也不忘讥笑一下典仪官。
典仪官缩回脑袋,两片薄嘴唇又哆嗦起来。他心里应该是恨死这位小王子了,恨不得他今天就被送去泰兰德学院。
王子将目光转向侍卫队队长,队长摇摇头。
“那先把他带回宫去。”王子开口。
“使不得!”典仪官一下又清醒了。
“什么使不得?”
“万一是个刺客,我们不是引狼入室?”
“绑起来不就得了。”王子道。
“殿下,我们没带绳子。。。。。。”队长轻声提醒。
“没绳子?他腰上是什么?那么长一根飘带,装什么神仙姐姐,赶紧解下来解下来。”典仪官急忙躲闪,架不住王子年轻力壮,硬生生把腰带给扒了下来,他哭丧着脸,提溜着裤子,看着王子和队长把他华丽丽的腰带绑在野人身上。
“喂,把你的风鹤花精油拿出来。”王子命令道。
“不行。。。。。。”典仪官低声抗旨,风鹤花精油三百金一小瓶,而且还得拜托远东驼队才能买到,他可舍不得被这小王子浪费。
“不行?”他两眼一瞪,直接去抢。
“微臣的礼节课都白讲了。。。。。。”典仪官老泪纵横。
“省着点用。”他哀求道。
王子逮着让老头心痛的机会可不会浪费,拧开瓶盖,一把洒下去。“啊嚏!”那野人立刻醒了,啊啊地怪叫着,摇头晃脑想要挣脱。
“一头的风鹤花精油味。”王子伸出手在鼻子前挥挥,“喂,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