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中都有了卞赛,之后流离失所,卞赛也不知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
那时六州全是昭国的国土,长安还未曾改名叫中都。
曾听人讲起过长安,我们齐国的子民大都是大启的遗民,对长安城都有着向往。
卞赛寻到旧梦园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叫玉奴的大娘,虽近五十,但打扮得很是精致。
“阿谣,阿谣你这是?”
她惊恐的看着卞赛,虽有喜悦,但是不多。
卞赛伏了伏身,“晚生卞赛,见过玉奴姑姑。”
她这才上前来,有些疑虑,但还是把卞赛扶起来,眼中带着些莫名的神色夹着点点泪光,不知是真是假,“那便是阿谣的女儿了?竟是这般的像!这般……”
卞赛做害羞的神色,垂下头。
“阿谣在何处,为何不来见我?”
“母亲七年前就去世了。”
她的笑容僵住,泪光更盛,面色似有愧疚之意,旋即又问:“好孩子,是吃了许多苦头吧!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她领着卞赛往里走,叫迎上来的丫鬟收拾好房间。
“也不算吃苦,我入了一家歌舞坊,几个月前歌舞坊解散了,我觉着中都贵人多,想必日子好过一些。”
“那就安心的在我这儿住下,阿谣是国中第一人,她女儿想来也不会差,我们旧梦园又要风光一次了。”
卞赛闻言,便有些不悦,母亲的故人原是如此的。
“自阿谣走后,我们园子就冷清了不少,这世道不好,姑娘们日子都难捱啊!”
她当先走着,自顾自的念叨,“阿赛,你便住你娘的房间吧,我一直给她留着。”
卞赛说好,又说:“我休息一晚,明日就可以开始唱歌,还望姑姑多费心安排。”
卞赛想尽早唱出名头,只有半个月的时间,着实不多。
玉奴姑姑满口说好,直夸卞赛懂事,末了还说要把卞赛捧上天。
卞赛淡淡听着,觉着那正是她的想法。
这几日来东溪河畔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冲着旧梦园而来。
多年前的旧梦园曾因为永家小姐和高义夫人眉娘而声名远噪,后来又因为母亲的一首《诀别诗》成为国中第一。
然而母亲在永业年间失踪以后,旧梦园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就在三日前,旧梦园放出消息,说是十日后将在园中献唱诀别诗下半阙,而唱者,是卞谣的后人。
这让当年有幸听得母亲歌声的人无不心神俱往,恨不得立刻就一饱耳福。
《诀别诗》。
永业二年,昭元帝令征伐雪域三十二国,广征四家子。
四家者,许、薛、郑、林。
四家子皆是玉貌锦年,好声乐,知音律。帝下令壮志酬情,宴于东溪盛露台。
有佳人卞氏谣歌,震动天子,赞曰:“歌如冰泉。”
伐雪域四年,四家子弟封侯拜将多矣,然卞氏香踪无迹。
十几年间,风云变幻,时局动荡,当年的四大世家已不复存在。四家子出征三十二国死伤无数,政治斗争中又牺牲无数,如今还在的,已是少数。
当时并不知道《诀别诗》只唱了上半阙,还余有下半阙,那时寄托着他们年少壮志的歌曲,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能不激动。
“出鞘剑,杀气荡。”
风气无月的战场。
千军万马独身闯,一身是胆好儿郎。
诀别诗,两三行。
谁来为卞赛黄泉路上唱。
“若能死在这战场,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场。”
《诀别诗》上阕歌壮志,而卞赛要唱的下阕是唱的爱情。
“儿女情,前世账。”
写在三月春雨上。
看你放眉掩扇笑。
明月清风随你去。
美人泪,断人肠。
这取人性命是胭脂烫。
“若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这人世走这趟。”
卞赛唱完以后,就静静等着消息。
第二日,中都城中有人新作《闻卞氏阿谣弟子清歌行》,曰:昔有佳人卞氏歌,一曲余音动紫皇。
闻者如云泪断肠,将士为之久低吟。
声如冰玉相击撞,曲如奔雷荡人魂。
歌到半时夜已凉,四家少年意不平。
卞氏一曲催马前,六军血气翻肠涌。
东溪歌者五千人,卞氏声色初第一。
二十一年剑光寒,绛歌玉唇两寂寥。
东溪旧梦散如烟,五侯子弟落寒衣。
楼头新人颜舜华,歌及下阕全此曲。
了却余生已无憾,况余白头待何人?
这首《闻卞氏阿谣弟子清歌行》是郑家子弟所做,他少年加入四家军,伐雪域,获官位。
后二十一年,郑家衰落,许家偏安一隅,林家仰人鼻息。薛家,唯有摄政王薛胤执掌权势,薛家实际上,也是衰落了。
郑人将迁戍边,又恰逢卞氏后人唱出此曲,泪下如雨。
适逢林太妃寿,有宫中使者来请卞赛入宫表演。
卞赛是直接被领到了德光殿,隔着屏风被令弹唱一曲。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栏看。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卞赛江南春色一枝梅。”
这首曲子,是师父最爱哼唱的,说的是年轻的时候有人弹过,便觉得十分的好。
林太妃看了一眼身旁的摄政王,问:“你的琴技师承何处?哀家记得卞谣不擅弹琴。”
卞赛隔着屏风说:“民女拜在玉屏门下,师父名阿青。”卞赛垂着眼,隔着屏风依旧看到摄政王随意放在膝上的手握在了一起。
“她可是一个盲女?”
林纤熙招手让人把屏风移走,跪坐在悬音琴后的卞赛抬起头,有些惊讶的说:“不是的,太妃娘娘,卞赛师父的眼睛同太妃娘娘一样是一双七彩琉璃目。”
林纤熙的面色已有些灰白,她许多年不曾想通的谜题此刻却似是全都明白了,她微微侧身,便见起初一直沉默无语的摄政王突然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