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清亮,没有妩媚的姿态,却让人想继续听下去。
“师父,你别走了,”卞赛拉着师父的衣袖,“你陪在师公身边,师公就会好起来的。”
她一说完这句,便后悔了,师父每年外出,从无人敢劝,师父外出的原因,大家都不敢在王府里提及。
即便身边有师公那样绝世少有的男儿,可师父终究是心里有着别人。
卞赛心头一颤,不敢再看师父的脸色,便借口想睡了,忐忑的下了房顶。
天色微亮的时候,师父出门了,据说是师公的药里少了一味珍贵的药材,须得快马加鞭去络绎河西边的昭国采集。
那天早上,一如既往用过早膳,掌霜姑姑来带她去见师公。
卞赛竟不知道师公的病是这样的严重,他是故意支开师父,不愿让她知晓的。坐在床前侍奉的露成姑姑泪流满面的捧着药碗,声音嘶哑:“醒醒,来见吾王最后一面吧。”
卞赛已经吓得流不出眼泪了,只觉得回到了那年沧州的破庙里,母亲握着半个干冷的馒头,用一种冰冷而虔诚的眼神看着我。
卞赛不知道,为什么时间美丽的事物都消失得那么早,先是母亲,现在是师公。
她走到床前,含着泪水看着师公,他的呼吸较昨日更弱了,知道是卞赛来了,男子强撑着坐起身来。
师公手指动了动,手臂艰难的抬起来,放在卞赛的头上。
她大概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师公如她的父亲,不,甚至比她父亲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他手指替她擦了几颗,见止不住,也就收了手,叹了口气。
“醒醒,师公快死了,有些话想和你说。”
“不,”哭着不依,“师公这样年轻,得了病治好就是,等你好了再说。”
师公摇头,“我怕媔媔难过,所以支开了她。我死了以后,她就不会再呆在齐国。你是想继续跟着她,还是留下来?”
师公唇角沁出血,但他只是随手擦干净,“你如果想留下来,我会替你要一个郡主的封号,以后整个梁王府都是你的,可保你余生无虞。”
卞赛摇头,“不,我不要师父一个人。”
师公欣慰的笑,点头说:“好,那等你师父回来,你就跟她一起走。”
师公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失去了气力,但是他一直含着笑。
“我平生最遗憾的,就是媔媔离开我的那几年。没料到,这一次竟是我要永远离开她了。醒醒,我死了以后,你师父会很难过,如果有机会,你就去中都找薛胤,这世上也就只有他能让你师父开心。”
这是师公对卞赛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完,就挥手让露成姑姑送卞赛出去。
卞赛在门前站定,听见房内许多人哀哭。
忽然听见纷乱急速的脚步声,飞快的传过来。抬头,卞赛看见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女皇匆忙的赶过来,她看见内室的景象,蒙受打击一般身体摇晃。
“梁王怎么了?!”
女皇的脸越来越白,嘴唇出现青黑色。
她身边的女官上前去探看师公的鼻息,良久才说:“梁王殿下已飞升九天了,皇上节哀。”
白城又下起了雨,那是我记忆里,这是白城最阴霾的冬天,云雾不开,长街无人。
已过三更,灵堂里只有卞赛一个人在守灵。师公生平就不喜欢热闹,王府里的下人也很少。
如今师公去世了,师父还远在昭国没有收到消息,于是只有卞赛守灵。
卞赛知道,师公不希望别人离他这么近,所以连掌霜和露成姑姑都遣走了。
灵堂寂静,卞赛断断续续的烧着纸钱。
灯火爆出噼啪的一声,有贵客到了。
屋顶上有一个藏得很好的人,不知道来者何意,卞赛以前也遇到过刺客,但现在师公已经死了,那些刺客难道还想毁尸吗?齐人眼里是盖世英雄的梁王一直是许多匹夫的眼中盯,他们皆不如师公,便因此生妒。
卞赛起身欲上前去,却见灵堂一侧的花园飞出一道黑影,姿势伶俐,犹如光影,是掌霜姑姑。
卞赛便止步,站在院子中央看他们在屋顶过招。有掌霜姑姑在,哪里还轮得到卞赛出手。
掌霜姑姑的武功是师父教的,且学的又比卞赛久,更比卞赛勤奋,不知高出卞赛多少。来人在姑姑手下过招,手法极快,但每招都很温和,倒不像是来挑事的。
屋顶上黑漆漆的,卞赛也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但他的身量修长,一袭黑色劲装,过招之间,虽被姑姑步步紧逼,但未曾见狼狈之色,从容不迫的挡了回去。
一番试探之后,掌霜姑姑出手竟然快了起来,看来屋顶上的那人到真有几分本事。
卞赛瘪了瘪嘴,左右看了看都找不到适合的东西,索性摘下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捏在指尖。
突然,有一道烟青色从卞赛身后掠过,身形极快,原来是师父回来了。
卞赛不由得心尖一凉,师公去世当天,大齐就举国守丧。
如今是第三天,没想到师父会回来的这般快。
师父,她,一定难过极了。
纵身追上去,师父跃上屋顶加入战局,那刺客也不恋战,师父一出现他就滑出数丈,愈逃走。
卞赛指尖聚力,将耳环催出,却料错了他的行走路线,被他避开去。
那人转身,黑色的风帽落下来,脸上的笑容爽快又奇异。
卞赛一念之间竟想到了小阮,这该不会就是小阮吧?
沧州一别,数年没见过了。
再看,他已经跳上了屋顶,因为卞赛掷出的耳环,他闪身一避,身影微恍,眨眼又立刻稳住,接着屋宇之力,高高腾起,消失在夜空中。
卞赛呆呆的看着他如一只大雁,动作平常却迅捷非凡的消失,实在不敢相信在师父眼皮底下还有人能逃走。身畔一声落地声,师父已经站在卞赛身边了。
师父拧着眉,嘴唇紧抿,未曾做什么停留,就立即走向停放着师公遗体的灵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