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烫……”
“小阮,过来!”
他顿了顿,“你以后跟着我吧。”
卞赛躺在床上,浑身发冷,似乎是在梦魇里。
卞赛又见到了母亲,她穿着老旧的布衣,却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里最美丽的人。她有着世间少有的美貌和动人的歌喉,却过着最卑微最无奈的生活。
卞赛喉咙发干,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被人黏住,怎么也睁不开。
卞赛听到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却不像是在破庙里。
卞赛跟着王溉他们混的时候,曾听说过有把十来岁的姑娘卖到窑子里的事儿,卞赛猜自己是被那男孩和他娘合起来买了,男孩长得那么好看,心肠却好歹毒。他让卞赛跟着他,卞赛沉默了许久,才说的好。
卞赛想自己总归是死不了的,一个人不找点依靠,过不了几日就要死在破庙里。卞赛母亲死了,自己却是不能随她而去。
卞赛的泪泛起来,然而不管怎么努力的睁开眼睛,也睁不开,眼泪流在脸上,冰凉粘稠难受极了。
“她哭了?”
卞赛睁开眼睛,见到了一个女人,比卞赛母亲更要漂亮的女人。
她看着卞赛,带着淡泊的目光,并没有卞赛想象中的怜悯或者嘲讽。
她有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冷漠坚硬却又蕴含深情,叫你沉迷在她的眼里,觉得她眼里,你就是全世界。那是一双琉璃珠子做的眼,再往后岁月里,卞赛从未看穿这双眼睛里深藏的情绪。
“卞赛,我叫君青媔,是你母亲的朋友。”
“你来晚了,她已死了。”
她笑,“也不算晚,至少找回你了。卞赛”
卞赛的名字,却是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告知。
这个神秘的女子,取代了卞赛母亲,成为卞赛生命里第二个重要的人。
“我娘呢?”
她眸光划过,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中年妇人。
“回禀夫人,卞谣的后事已经打理妥当了,破庙里的人也处置好了。”
她依旧是清冷的点头,转身问卞赛,“卞赛时间不多了,现在启程可好?”
卞赛没吱声,拥着轻软的被子坐起身来,外面却已经有了吵闹声。
那妇人探身去看,“夫人,是个男孩子。”
卞赛看着她勾起了唇角,美丽又有些古怪,“可查证了?”
“已证实,确是薛家子。”
她笑意减去,倾身连着被衾把卞赛抱起来,走出去,“放出消息吧,也算个不错的孩子。”
她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却毫不费力的抱着卞赛走到后门的马车上。
路过桥廊的时候,她步子缓了缓,静静的看着院子里被围攻的男孩。
“你别伤他!”
是小阮。
“你可知那是谁?”
她笑,并无妖娆又别有一番风情,“是块好料,却也免不了被污浊。”
她身后还跟着数名女子,她一边走一边随意吩咐道:“尽快让他回去,也算是回报他对卞赛的回护之情。那个女人,杀之。”
那一刻,卞赛觉得彻骨的冷意,卞赛和母亲在低层卑微的求活,而她一句话,就决定了人的生死。
“好了,我们回齐国,卞赛。”
卞赛偏过头,那个叫小阮的男孩被几个高大的男子围困着,他身上的伤更多了,可是他那双发亮的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卞赛。
“我不叫卞赛,我叫醒醒。”
“你叫刘宿,或者是卞赛。”她依旧是无悲无喜,冷冷的陈述道。
“我娘叫我醒醒。”
“你确实该醒醒,你娘死了,你也该醒醒了。”她声音冰冷,“你知道你娘为什么会死吗?她一辈子都活在她那个美丽的梦里,她是被她自己害死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情绪起伏,真不知她是照着话本背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说出来的。“我不要跟着你,我要小阮!”
她把卞赛扔到车厢里,径直转身离去。
卞赛被她摔得生疼,却因为车厢里还有人而不敢呼痛。
“媔媔脾性冷,却是为了你好。”
那是一个白衣的男子,在车厢里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却听出他的声音温和儒雅。那便是卞赛的师公,再往后岁月里,这个温润玲珑,心思缜密的男子用父亲的姿态爱护着卞赛,使卞赛能保持着原本的心性,恣意盎然的长大。
“我们打探到消息,派人去阳平寻找,你和你娘不巧离开了阳平。若能早几日找到你们,那……”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疲累,“死生本无常,醒醒,活着的人当好好活着。”
虽是冬日,但今日天气晴好,绿水边上全是出来踏青的青年人。
有中原人相貌的,也有海上东殇族面孔的,来来往往,没有人觉得奇怪。大齐建国开始,东殇族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到大齐经商,几年下来,整个大齐境内,都有无数的异域面孔。
卞赛盘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把普通的七弦琴。
楼下的人有说有笑的跑过,还有大家的小姐牵着爱犬慢慢行过,贵族的少年端着精致鸟笼慢慢走来,就连今日过往的大叔们也较往日更加帅气。“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卞赛懒懒散散的弹完一曲,推开琴,站起来飞快的推开重重隔扇门。在看到木阶之上的人时,皱皱眉,今日运气不好,师父颜色清冷的站在木阶之上,静静看着卞赛。
又恼又怕,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师公,卞赛便知道今天是在劫难逃了。“醒醒,”
师父步态缓慢端庄的拾阶而上,临栏而立,白楼上三百尺,冷风烈烈,师父淡青色的衣袖被高高吹起,整个人都要被吹走了。“又在偷懒了?”
师父乌黑的长发被一根银簪挽起,她的目光偏冷,神色淡然,但她时常笑。师公在师父身旁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柔娴静的笑容,师父笑起来,便如星辰散落在她的眼睛里,这一世界的光与美,都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