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风很大,胡斐的长发贴着面颊往后飘拂。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很陌生,却很怀念。上一次站在这里还是数十年前,慕容雪还在身边,那是他第一次带慕容雪去见大海。慕容雪赤着脚在海水里嬉戏,用手摆做碗状,盛着海水泼向胡斐。胡斐起初只是静静地看着大海,但是慕容雪却不断向他泼水,企图引诱他下海,最后他再也忍不住了,他脱去鞋子,跑到海里,用海水泼向慕容雪作为回击。他还记得那时候的海水是那么清澈,倒映着碧蓝的天空,棉花糖般的白云在水面漂浮着,脚下是细细柔软的沙子,偶尔还会有一些大胆的小鱼从他腿边有过,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肌肤,痒痒的,但很舒服。那天他们在海水里尽情地嬉戏,就像孩子一般,多么快乐。后来他们玩累了,就躺在海岸的沙滩上,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慕容雪睡着了,胡斐看着她,心想着要和她一直这样快活地过下去,直到海枯石烂。但后来,他们却还是分开了。
胡斐低下头,现在脚下是零乱的碎石,浑浊的淤泥。海风中带着些许的腥臭味。天空的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但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海水早已不像当初那么澄澈透明了。
“那里有个渔夫。”胡斐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老人正准备下海。
“难道我们必须坐船去?”黑锋表示不解,“凭我们的功力,我们可以直接御风而行。”
“不,我觉得还是坐船去比较安全。”胡斐边说边走向那个老人,“如果我们御风而行,只怕他踞我们很远都能感觉到我们的存在,我们没必要打草惊蛇。”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黑锋问道。
“你的话怎么突然多了起来?”
“我必须对我们的对手有一点了解,不是吗?不打无准备之仗。”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胡斐砍了他一眼,“我对他的了解和你一样。”
“什么?”
“我对他也是一无所知。”胡斐道,“我甚至不能确定我们能够找到他。我只是根据一些先辈的传说去寻找他。”
黑锋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
“你好,”胡斐叫住老人,“能租你的船用一下吗?”
那老人估摸五六十岁的样子,佝偻着背,骨瘦如材,头发早已一片苍白,脸色布着蛛网般的皱纹,应该是长期受海风的影响,他的皮肤很黑,很粗燥。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陌生人,“两位是要出海?”
“正是。”胡斐答道。
“可是我也要下海捕鱼啊。”言下之意就是不能借了。
“喂,我说这位老头,我们是有急事,借用一下而已,一定还你的,你一天不捕鱼也不会饿死吧!”黑锋道。
那老头一惊,倒退了一部,脸上一副犹豫的样子。
“这样吧,”胡斐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现金,“我们付租金怎么样?”
那老人眼睛里立刻开始放光,赶紧从胡斐手里夺过那一叠现金,唯恐胡斐改变主意那样,“好的,好的。你们这就随便用吧。”说着他便走了。
“哼,不过是一艘破木船,你居然给他这么多钱。”黑锋看着远去的老人,很不服气。
“虽说不过是搜破船,还得靠浆才能动,但是目前我们情况紧急,也不便和他多纠缠。”胡斐站进船里,“别抱怨了,快进来吧。”
他们解开了系在木桩上的铁链,便下水了。
水面漂浮着各种塑料垃圾和残渣,越靠近岸边水越是发黑。他们划了许久,水终于开始清澈起来。胡斐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心里为昔日美丽的海岸如今被人们糟蹋成这样而心痛。
胡斐掏出一个罗盘,校准着方向。
“说实话,你觉得能找到你要的答案吗?”黑锋问。
“不知道,但值得一试。”胡斐看着远处道。目光所及之处只是海与天的交际。
“只怕等我们赶到黑水派的时候我妹妹已经被那帮人杀害了。”黑锋道。
“可是你也知道的,我们不能毫无胜算就前往黑水派。”胡斐道。
“是啊。”黑锋道,“我们在这海面上已经很久了吧。”
“如果我的地图没错的话,很快我们就会到了。”
“但愿吧。相对预言,我倒是对预言者本人更感兴趣。”黑锋道。
并没有如胡斐所说的很快就会到了。天色变得昏暗起来,云变得很低,旁晚时分太阳依旧藏在厚厚的云后面。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心头都是不安与失望。可是他们并没有回去的意思。
天彻底黑了。细细的上玄月和零散的星星还有它们在海面上的倒影成为他们唯一的光源。海风开始变得凶猛起来,小小的渔船在浪里颠簸。黑锋在船舱里找到了一个手电筒。
“省着点用,我可不认为这手电筒的电量有多靠谱。”胡斐道。于是黑锋关掉了手电筒。
“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烟吗?”黑锋问道。
胡斐点点头。
“据说这种时候就是抽烟的最佳时候。”黑锋说道,“据说烟能让人不苦闷,还能提神。”
“我所知道的就是烟味难闻,刺鼻,而且吸烟的人的肺都黑得骇人。”
“没想到你这么无趣。”黑锋道,“烟,泡面什么的,这些都是会享乐的人吃的,而且现在好多青年都吃,我们应该顺应潮流和时代接轨。”
“没必要,流行的可不见得是好的。”胡斐道,“现在我想到那泡面的味道还想吐呢。”
黑锋大笑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海上起了雾,雾越来越浓,把他们裹了起来。
“这雾不对劲。”胡斐道。
“好像是的。在这雾里完全丧失了感知能力和方向感。难道说——”
胡斐点点头:“这雾是人为的。”
“怎么样的人才能制造出这种雾——”
“预言者,看来我们终于离他很近了。”
“有意思,我倒是越发想见见这家伙庐山真面目呢。”
船自己调转船头,往某个方向驶去。
“看来这位世外高人很乐意见我们啊。”黑锋道。
“我看未必。”胡斐看着迷雾深处。
什么东西撞击小渔船,渔船剧烈晃动。
又是一次撞击,更加猛烈。
“看来我们是没法把这船完好地还给那老头子了。”黑锋道。他们两个专心感应着周围的动静,但是迷雾干扰了他们。
黑色的触手伸到了船上,缓缓地蠕动,仿佛在探索船上是否有活物。
黑锋冲过去,一掌把触手劈作两半,黑色的血浆从伤口喷涌而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浓雾深处,触手缩回了水中,而切断的触须则还在船上蠕动,好一会儿才死透。
“什么鬼东西?”黑锋叫道。
“谁知道,当心,它还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
“毕竟我是动物出生的,动物的这点习性我还是知道的。它再出现的时候我们就要打得它再也不敢惹我们才行。这样它就会滚得远远的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次猛烈的碰撞,他们两个赶忙稳住自己身体,以免掉入水中。
“这破船意外地牢固啊!”黑锋笑道。
好多好多触手伸出水面,爬上船,或是胡乱地挥舞着,或是漫地游走着,所遇到的物体全部被卷起来,然后被粉碎。
“碰”,船又剧烈地晃动。胡斐和黑锋向触手发动攻击,触手疯狂地向他们游去,因为地方太小,触手又太多,他们还是被缠住了,这是他们才发现触手底部是无数个小小的吸盘,它们一旦接触到他们的身体,就开始吸血。好在他们挥掌如刀,尽管触手很多,他们都能将它们一一斩断。
终于,触手撤退了。这时小小的渔船上早已堆满了切断的触须。他俩的衣服也被血水沾湿了。
又过了一会儿船靠岸了,浓雾也渐渐淡了。他们惊讶地发现天居然已经亮了,只是太阳依旧藏在云后面,不肯露面。他们踏上了陆地。
“久违的地面,再次踏上的感觉真好。”黑锋道。
胡斐环顾四周,这座岛上树木丛生。他们披荆斩棘向小岛深处走去。很快胡斐就发现这看似生机勃勃的树林其实是病态的,那些树,扭曲地生长着,那些树洞在树干上形成可怖的鬼脸。树上的,地上的虫子,或是拥有者无数的腿的千足虫,或是肥厚的蠕虫。它们那么大,你经过它们的时候它们还会望着你,就像望着可口的食物那样,你可以看到它们的嘴巴和里面一层一层的利齿。但它们终究没有攻击他们。
走出丛林,是一片藻泽。画面是如此地跳跃,刚刚还是一片绿色,当他们矮身穿过一棵茂盛的有毒巨树后,他们面前则成了一片褐色,那是泥土的颜色。
在沼泽地里,只有也是褐色的,枯死的树。胡斐在其中一棵枯树枝上看到一只黑色乌鸦。当我们陷入沼泽地的泥潭无法脱身,挣扎无望死后,便会成为这只乌鸦的午餐。不,也许我们还没死透它就会飞下来。这时你的双手已经被沼泽吞噬,无法对它构成危险,它可以放心地靠近你,让后它会先啄下你的眼睛,一口吞掉,之后才慢慢地吃你的肉。因为它怕下手太晚,等你死的时候你已经被沼泽完全吞没,这样它就丢失一道美味的大餐。胡斐眼前不禁浮现出脸上肉被啄光,只剩下骷髅的场景,那两只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天空,里面却什么都没有。你甚至还在尖叫。一具尖叫的骷髅。
“这是考验,我们必须一步一步走出沼泽。”胡斐在黑锋开口前就说道。
“我跟着你走就行了。”黑锋道,“不过你可别奢望你陷入沼泽后我有办法救你出来。这地方有问题。每棵树每只虫子每只鸟都不对劲,那怕脚下的路也是。”
“我知道。”
“但我们还是得往前走。”
“是的,都走到这一步了。”
“也许你会丧命。”黑锋道,“你要见面的人不像善类,也许他想我们死在路上。”
“我知道。”
“你死了慕容雪怎么办?”
“我不知道。”
“你喜欢她。”
“是的,那又怎么样?”
“难道你做事前从不去想想关心你的人?”
“我知道她是支持我的。我也知道我不能退缩。如果我真的在前面死了,那是命,也没有办法,但既然我还活着,我就不能放弃。”
“真是励志啊。”黑锋讥讽道,“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