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阿鲁尔再次踏上了逃亡的旅途,虽然是作为一个俘虏的身份,但总算是不用再一个人孤身面对各种危机了。
而被他惦记的苏默呢,时间退回数日前的王庭……
骑射比赛,对于蒙古族人来说,大多也都是在节日期间的保留节目。尤其是青年人们,一个冬日的沉寂,让他们体内委实积压了过剩的荷尔蒙,巴不得这种活动每日都举办一次才好,自然是一片的兴奋和欢呼。
至于说比赛双方是大明钦差副使,和蒙古族的少年英杰兀木尔,那便更是让他们激动不已。
只是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当第二天早上,来到了比赛约定的地方时,看到的一幕,竟然让他们是何等的崩溃。
骑射比赛,是骑着马比的好伐。可你丫骑个异兽算几个意思?只看看还不等开赛,那些个马匹便各种不安的状况就知道,这要一旦开跑,那异兽要是发了性子,绝逼是谁挨着谁死的节奏啊。
这尼玛分明是赤裸裸的作弊!太无耻了!
无耻?无耻你妹!苏默对此表示不屑一顾,老子的坐骑就是大尾巴熊,你要赛就赛,不赛就赶紧认输,少找这样那样的借口,真让人看不起。
兀木尔简直都要气疯了。
我去你大爷的,你既然要骑着这只熊比赛,那你干吗还那么大喇喇的接受了大汗的赠马?那可是名驹“照云烟”啊,价值千金亦不为过。
达延可汗也有些脸上不好看,虽然他并不在乎一匹马,但显然苏默这种吃干抹净的行为,吃相实在太难看了,令人很有种掐死他的冲动。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也等于无形中摆了他一道。他亲手发出的糖衣炮弹完全没有引爆,结果是糖衣被吃掉了,炮弹也没扔回来,回手却给扔兀木尔头上了……
“于大人,苏副使,这样不太好吧。”达延可汗淡淡的说道,目光中冷气森森,魁伟的身躯端坐在神骏的坐骑上,对骑着一匹普通马匹的于冕,造成了居高临下的威压。
至于苏默,好吧,汤圆这厮的高度一点也不比那些战马低,甚至大多战马在其面前,都要被它反超那么半尺一尺的。异兽啊,岂是说着玩的。
于冕扭头看看苏默,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随即回过头来,抱拳对达延可汗一揖,淡然道:“不知大王所谓的不好从何说起?要知道,此次比赛却不是我大明发起的。据老夫所闻,乃是贵部兀木尔小将军一再要求的。”
咦,这老头儿行啊。苏默在旁听的大为诧异,惊异的看了于冕一眼,心中倒是对老头儿暗暗点个赞。
在他心目中,于冕这个老货根本就是挂着清流名头的大奸臣。一旦真正面对外压时,怕是分分钟便会屈服投降。然而眼下这幅对答,倒是让他颇为改观,看不出这老头儿还是有着几分傲骨的。
于冕被他这一眼看的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猛地使劲握紧了缰绳,面色微微发青,嘴唇抿了又抿,好歹将一口气捋顺。
他老来成精,哪会看不出苏默心中所想。这小竖子,竟如此看不起他,简直是在亵渎他于家的门风,亵渎他的父亲的清誉。
你等着老夫的,早晚好生教你做人!若不是此番关乎两国国体,他恨不得现在就跟这小竖子拼了。
昨晚他一得到这个消息,当即大吃了一惊,急招顾衡来商议,直到过了二更才睡下。他确实对苏默各种厌恶,但那只是个人的好恶。可若是上升到国事之时,这份个人好恶就必须无条件让路。这是他做人的坚持,也是于家一贯的门风。
正因如此,这才有了此时他力挺苏默的举动。可谁成想,那小竖子竟露出那副表情来,简直让老于冕气的要死。
“于大人,虽说是我方发起的比赛,但既然是比赛,当然首先便是要公平。苏副使的坐骑,明显乃是一只异种神兽,这世间还有何种战马能比肩?于大人当世君子,令先尊之清名更是海内共仰,然今日若一意如此,岂不叫人大失所望?”达延可汗眼见于冕竟然顶撞他,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森寒,话语中更是透着一股冰寒。
于冕哈哈大笑,脸上尽是讥讽不屑之色。达延可汗脸色愈发阴沉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冷然道“但不知于大人笑些什么。”
于冕笑声一敛,就马上昂首应道:“大汗,我中原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大汗一再提及公平,臣下请问,那为何昨日晚间,却听闻有人欲逼迫我大明副使,以文人之身对抗凶蛮奴隶?莫非此便为大汗所谓的公平否?”
达延可汗一窒,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目光不由的瞟了兀木尔一眼,心中又是恼怒又是羞惭。若不是昨晚闹出那么一码子事儿来,如何让这老儿今日这般说嘴?真真可恨可恼。
“于大人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昨晚之事,虽不和规矩,但最后本汗不是已经处理了吗?最终也没让事情真的发生,那便如何谈的上不公?然而今日此刻,你们这般施为,不肯退让半步,嘿,可是摆明要欺我蒙古,羞辱本汗吗?却不知由此使得两国交恶,生灵涂炭,于大人可担得起这责任?亦非大皇帝陛下之愿意否?”
达延可汗一句话将昨晚之事带过,却抓着眼前事儿不放,言语中威胁之意,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
众大明使团中人纷纷变色,齐齐将目光看向于冕和苏默二人。话到了这一步,已不是简单的一场赛事了,而是上升到了两国邦交的高度,别说他们,便是苏默这个副使,都不好随便发言,只能由于冕一言而决了。
可这话真心不好答。若不应,真被蒙古借此借口,引发了两国之战,那回去后妥妥的一个大罪是逃不过的;可若是应了,岂不摆明了让苏默这个副使出糗,任凭其被蒙古人羞辱?
众人便再如何对苏默有信心,却也知道,一旦真的靠真本事比过,苏默一介文人,是无论如何也胜不过出生就在马背上的兀木尔的。
可偏偏这话不能明说,否则岂不是未战先怯,等若自承不如,真个应了大明不如蒙古之言?这却亦等若丧失了国体,大失朝廷体面。倘若回去,就等着被御史弹劾吧。
于冕脸色难看至极,一时间左右为难,但却知道此时决不能有丝毫迟疑。否则传扬出去,说大明钦差被蒙古汗王威胁恐吓,不得不退让雌伏,那必将成为终生奇耻大辱。这耻辱不单单是他于冕个人,更是大明朝廷的。
“下臣尝闻,君不以势欺下,上不因嬉迁怒。今日之事,不过一寻常赛事耳,而今大汗非要由此以政国事,下臣不敢苟同。然下臣虽无力拦阻,但为了国家荣耀,却可不惜贱命,当以颈血溅之,以卫吾皇尊严!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老头儿昂然而呼,满面愤然。说话间,使劲扯下冠帽,伸手往旁边卫士腰畔抽出长剑,毅然决然的便往脖子上抹去。
这一下变发突兀,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达延可汗却是惊的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失声大叫道:“不要!快拦住他!”
只是事发突然,众人哪里反应的急?眼看着老于冕便要溅血五步,旁边忽然一手探来,只轻轻巧巧的三指捏住剑脊,生生的将那剑定在脖颈处半寸之处,再也不得寸进。
有风吹过,轻飘飘几根白须随风而起,却是这一下横剑自戕极是用力,锋利的剑刃切过,先将老于冕颌下胡须斩断了数根。
众人至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当即齐齐上前抱腿的抱腿,扯胳膊的扯胳膊,手忙脚乱的将剑抢下来。再看向那千钧一发之际,捏住剑脊的人,正是苏默的随身护卫:胖爷。
达延可汗直到此刻,才长长的吐出口气来,不觉抬手抹了一般脑门,那上面已是布满了冷汗。再看向胖爷之时,眼中大有庆幸感激之色。
早听闻苏默身边有个超级高手随扈,想来便是此人了。今日幸得有此人在,否则一旦真个让这于冕死在眼前,传扬出去,达延可汗便半分道理都站不住,必将为天下唾弃。而那样的话,不但与大明彻底撕破了脸,更是等若逼着大明和亦思马因合力来攻,蒙古便再如何强悍,以一敌二之下,后果也是殊难预料了。
这老家伙,恁的刚烈倔强,不过一句戏言,何至于此?达延可汗边擦着汗,边心中暗暗腹诽。若他能知道后世的用词,怕是定要大喊一句:你妹,闹着玩下死手,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他却忘了,以他方才那般逼迫,实在是无形中把于冕逼到了墙角上,再也避无可避。老于冕固然是性情刚烈,却也真心没办法了,只能以死对抗,才能化解进而形成反击。
只不过正如力与反作用力的关系,使出的力道有多大,则必然反击的力度便多大。这般正比的关系下,达延可汗受到的反噬可能不难受吗?
他这边又是懊恼又是憋屈,却是不敢再来刺激这个疯老头了。只得悻悻的勉强挤出几分笑脸对于冕道:“老大人这是作甚?本汗不过一句戏言耳,怎可如此。罢罢罢,左右不过一笑耳,贵使非要以熊赛马,我蒙古接……”
“且慢!”就在达延汗被逼的无奈,准备忍着气应下之时,忽然冷不丁一声轻喝,将他的话头就此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