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营帐中,苏默刚刚将心中定计与诸人分说完,帐外忽有斥候来报。
常虎扭头看向苏默,意为示下。眼下几支队伍,常家部属最多,先前诸般哨探、警戒事务都是他们的人在做。如今既已明确了上下,自当以苏默的意志为主。
苏默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笑着点点头。
常虎这才微微欠身,转头沉声道:“传。”
帐帘一掀,一个士卒大步走进,躬身禀道:“启禀几位公子……”
“混账!”他话才出口,常虎就大怒打断,起身喝道:“狗才!此即为军中,何来的公子!”
那常家斥候一愣,心中这个委屈啊。让咱们称呼公子的不是您几位吗?这咋现在又来骂咱们?
苏默斜眼睇了常虎一眼,笑而不语。常虎脸上热辣辣的,微微背转身冲着那斥候使个眼色。之前他们心中轻视苏默,曾特意吩咐过只称呼苏默公子,以表示军中当以他们为尊之意。
可谁想到发展至此,再玩这种小花活那不是丢人嘛。偏一时半会儿没来得及通知下去纠正,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好在那斥候也是个机灵的,眼神一转便明白了过来。当即单腿点地,以正规军礼参见,大声道:“启禀诸位将军,外面有蒙古使者求见。”
常虎常豹见这家伙终于改了口,脸上尴尬稍退。但听到后面的话,不由的都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向苏默,脸上露出惊骇敬服之色。因为苏默刚刚就说过,他要最终迫使蒙古人派人来和谈。这话音儿还犹在耳边,果然那蒙古使者就到了。这份对人心的把握,真真是可畏可怖。
苏默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这才开口道:“看来蒙古兄弟性子很急啊,也好,那咱们就听听他们要说什么吧。请那使者进来吧。”最后一句却是对那斥候说的。
斥候叉手应诺,干净利索的起身去了,这次却聪明的很,连再向常家兄弟请示的眼神都没。
片刻,帐外靴声橐橐,帐帘一掀,一个裹着皮毛大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目光在帐内众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上首的苏默身上,深深凝视了一眼,这才拱手道:“在下慕雨田,见过诸位将军。这位想必就是大明钦差苏副使了?果然少年英才。”
苏默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有寒光闪烁。这个蒙古使者竟然是个汉人,令他大出意外。但是意外过后,紧接着便是一股怒气勃然。
华夏民族历朝历代,都会涌现出无数的英雄豪杰、慷慨悲歌之士。但也总是会有那么一撮儿丧了良心的,甘心充当异族走狗、出卖祖宗的汉奸。
便如汉时的中行悦、五代后晋的石敬瑭;又比如明末的吴三桂、耿精忠,以及再往后时候,抗日战争时期那些伪军狗腿子之类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数典忘宗的畜生,中华民族为此承受了更加深重的苦难。
苏默后世虽然只是个美术老师,但不可否认,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他对国家、对民族有着超乎常人的热爱和忠诚。也因此对给国家民族造成严重伤害的这些汉奸,更加深恶痛绝。
在他的认识里,人的本性便是趋吉避凶。大部分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并不是谁都能当英雄的。除了身负使命的特殊群体,普通人也没那个义务当英雄。
所以,当危险来临之时,你可以逃避,可以退让,甚至可以认怂,都无可厚非。非身在其境的人,其实并没什么指责的立场。
但是,唯有一条底线,决不能触碰!那就是,不能出卖!只要做出出卖的行为,那就不再是族人,而是敌人!甚至比敌人更加该死!因为他们带来的伤害,更远远大于不了解情况的敌人。
而显然,眼前这个蒙古使者慕雨田,也是一个中行悦式的人物,一个甘心做异族走狗的狗汉奸。
所以,在慕雨田施礼问候完了后,苏默并没马上回话,而是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儿。直到慕雨田被他审视的目光看的大不自在,微微有些羞恼时,他却忽然扭过头去,笑着对常虎等人摇头道:“诸位哥哥,看来蒙古兄弟很看不起咱们啊。”
常虎等人不明所以,只能含糊以对。慕雨田也是一愣,浑不知这小钦差是什么意思。可他却知道,貌似这个小钦差不满意了。至于究竟为什么不满意,却是一时想不出来。
其实对于这个什么钦差副使,他根本不看在眼里。换做往日,你爱满意不满意的,他才不会在乎呢。但是现在不行啊,他可是身负着谈判的使命呢。要是开头就让谈判对手有了抵触,那接下来的谈判还如何达成目的?
于是,他只得再次抱拳施礼,含笑问道:“不知苏副使这话什么意思?你我两家虽发生了些误会,但那终归是两军对垒之际,应该算不得冒犯吧。那么,又何来的看不起之说?”
苏默嗤了一声,脸上毫不掩饰的做出鄙视之色,这让慕雨田不由的面色一沉,心中恚怒至极。这小畜生简直妄称读书人,还什么北地第一才子呢,连起码的待人接物礼节都不通,真真是有辱斯文。
“你是不是在偷偷骂我不知礼数?”看着慕雨田阴沉的脸色,苏默反倒笑了起来,笑眯眯的歪头问道。
慕雨田瞅着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心中更气,终是忍不住火气,哼了一声道:“岂敢,原来苏大人自己也知晓呢,学生还当是自己多想了呢。”
啪!苏默忽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大响。慕雨田吓了一跳,以为苏默是恼羞成怒了,顿时不由的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可是来谈判的,怎么才两三句话就按捺不住性子,发了脾气呢?这一来,谈判的任务完不成倒也罢了,要是这小子年轻气盛之下,一怒给自己宰了,那岂不是要冤死?
想到这里,饶是大冷天的,脑门上也是不由的沁出汗来。然而,接下来的场景,却又让他瞠目结舌起来。
“哈,你可不真是想多了?你既然知晓我名,便当知道,少爷人称才子。什么叫才子?琴棋书画、诸子百家,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诗书礼仪、博古知今,前知一千年后晓五百载的高士。如此大才,又岂是你猜度的真个不知礼的?”
慕雨田就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古之读书人,崇尚的是恭逊自谦,讲究个含而不露。便是自卖自夸,也都是极为隐晦,多以隐喻手法来做。何曾听过这般不要脸到赤裸裸的自唱赞歌的程度?
所以,饶是他自诩为饱学通读,此刻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表达了。但是苏默似乎原本就没打算听他的回答,话音儿顿了顿后又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我知礼仪,为何对你不假辞色,连坐都不肯让,实在太过失礼啊?”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听着苏默这般直白,毫不掩饰的问话,慕雨田下意识的茫然点点头。他这会儿已经有些发懵了,眼前的画风真心从所未见,完全颠覆了以往的认知,令他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苏默却忽然又抛出一个问题来:“慕雨田是吧,我且问你,如果有客人告诉你要去拜访你,但是开门后,先进来的是那位客人的狗,你会给狗见礼,并给他请座吗?”
慕雨田一呆,心说这不废话嘛,我是傻了还是痴了,会跟一只狗去见礼请座的……嗯?不对!他这是什么意思?
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他霍然抬起头来,却见上面苏默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顿时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在骂我,骂我是一条狗,我……我我……我你大爷的……
终于明白过来了,慕雨田一张脸瞬间涨的血红血红的,如同要滴出血来一般。这该死的小畜生,他竟然敢骂自己!还是这么堂而皇之的,真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可是,可是究竟是为什么?自己与他素未谋面,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何以初一见面,上来就这般辱骂自己?
慕雨田觉得这个委屈啊,实在是想不通。他甚至感觉,比起所谓的使命,弄清这个问题的缘由更加迫切些。否则,他的念头就不通达啊。
“为什么?”他红着双眼,直勾勾的瞪着苏默,哑声问道。旁边包括常家兄弟在内的所有人,也都看向苏默。实话说,他们也有些莫名其妙。
苏默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为什么?我也想问问为什么!敢问你贵姓啊?”
慕雨田气结,想要抓狂。老子刚才一进来就报过名了好不好,合着你个王八蛋根本完全无视了啊。
“在下姓慕!”他一字一顿的道。
苏默面无表情,又问道:“那你爹姓什么?”
慕雨田眼前一黑,好悬没一口血吐出来。我入你先人的,这是人问的话吗?我姓慕,我爹姓什么还用问吗?你这么个问法,岂不是暗示我不是我爹亲生的?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孰可忍孰不可忍!
他怒气勃然,待要张口大骂,却听苏默冰冷的声音又起:“你不回答,果然是忘了你爹姓什么了。既如此,那你爷爷、你祖宗姓什么定然也是不记得了的对吧?也对,你个数典忘宗的畜生,堂堂一个汉人,却跑去给鞑子当奴才,还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的,可不就是一条狗吗?偏偏你自个儿非要做狗就做吧,还要跑老子跟前儿来狂吠,你说你是不是贱?王八蛋,要不是老子怕你的肉都是臭的,定要把你炖一锅狗肉嚼果了。你还恬不知耻的跟我谈礼仪,要请座,滚!立即滚回去,让你主子派个人来说话!你,确是不配!”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好骂,直骂的慕雨田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颤颤的手指着苏默,嘴巴张了又张,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两眼一翻,已是仰身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