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笑着哭出来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杜决当然不会询问楚神通的故事，他更关心的是，魔灵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除了能跟通灵体签订血契，然后呢？没有外挂，没有金手指，这样的体质有个卵用？
杜决并未急着开口询问，一来，他只是一名家奴，在家主酝酿情绪的当口问话，显然属于找死。二来，作为凡魂一品的亡灵，他还是对楚神通这个虚魂境界的魂师，心存敬畏。
心中提醒自己不要着急，可一旁的楚怀儿看他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样子，宛如一只泼猴，知道杜决急得比热锅上的蚂蚁好不了多少。
她掩嘴轻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魔灵体有什么卵用……”
大小姐，你还是别说话了，当一个安安静静的火坑不好吗？
楚怀儿是个火坑不错，却绝不是个安静的火坑，她先慢悠悠地哈出一口白气，再饶有兴致地诅咒一下这该死的雨天，这才不紧不慢道：“就连那圣域，都凑不齐几对通灵体和魔灵体，我们又可能对魔灵体有多少了解呢？”
楚神通赞赏地朝楚怀儿一笑，接话道：“怀儿说的不错，若论对魔灵体的了解，首推圣域。听说圣城里那几位魔灵体，都有着不可描述的神通，诡异得很。”
怎么哪儿都有圣域的事儿？
他们就不能当一个安静的反派吗？
杜决知道家主话有深意，内心如这雨势般一凉，愕然道：“家主的意思是……要把我送去圣域？”
你们没有魔灵体的说明书，留着我也没什么用，不如给圣域做个顺水人情，也好换些庇护和赏赐，总比守着一个不知道怎么用的宝贝强。
杜决能够理解楚神通的做法，如果他是家主，也一定会这么做。可他看着家主复杂的脸色，内心狂震，愕然道：“大小姐也会被……送去圣域？”
他一个“卖”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是何等地卧槽啊，一年后，圣域就要灭了楚家满门，而家主呢？他还在专心致志地，倒腾着和圣域的人口.买卖！
难怪他会警告楚振，不要再打楚怀儿的主意。
圣域的那些纨绔，谁不以祸害几个黄花闺女为荣，如果楚怀儿成了哪个家族的妾室，即便那家族在圣域是如何的普通，对楚家来说，也会是天降横福。
谁都想往高处爬，楚家没有任何理由不攀龙附凤。
作为一个家主，楚神通的目光，显然比楚家任何一个人看得都远。当别人还想着如何留下楚怀儿时，他已经在运作楚怀儿的买卖事宜了！
一粒雨从檐上落到檐下，就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杜决便猜透了家主全部的打算，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无法做，只能怔怔地看着那粒从檐上落到檐下的雨水，看着它摔在地上，浇出一朵破碎的花。
楚神通抖掉肩上晶莹的雨珠，像个操社会的老大哥一般，使劲拍着杜决的肩膀，鼓气道：“你放心，执法堂的名声已经烂了，连圣域都想和他们断绝关系。如果圣城里那些家伙有执法堂一半黑，我这个家主的位置让给你来坐！”
家主，恕我直言，你的这个位置恐怕是保不住了。
杜决真希望楚神通能够诚信做人，一年后乖乖把家主的位置交出来——如果一年后，楚家还没有被圣域灭掉的话。
楚神通只当杜决听进了他的话，潇洒走进如注的雨帘里，经过还在雨中装死的楚万通，回头道：“怀儿，杜决如今已是你的亡灵使，还做个家奴实在不合适，你明日领他去钱庄，找个活计，也好多见些世面。”
杜决不在乎钱庄，也不在乎活计，再过一年大家都要进黄泉，做个家奴，抑或是做个家主，又有什么区别，无论身份高贵还是卑微，鲜血最终都会连成一片，沾成一堆。
他在乎的，是楚神通那句被大雨掩盖的话尾，“我才离开两三个月而已，顾小溪就能引来骤雨了？”
难怪这场雨来的如此猝不及防，明明万里无云，朗朗乾坤，衣服还晾得好好的，突然就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原来是有人从中作怪！
这顾小溪是何方神圣？
听名字就知道长得美若天仙，而且绝不会像楚怀儿这么坑！
“顾小溪是一棵树，一棵四季都开花的大树。”
楚怀儿仰面走进冰凉的大雨，任由密如黄豆的雨势浇透她纯白的衣衫，也浇凉她的心。
不久之前，她曾当着楚振的面，捏碎了一个茶杯。纤细的右手还在渗血，伤口却被大雨洗得发白，就像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她终究只是一件宝物，在楚振眼里，她是个可以据为己有，不许他人多看一眼的宝物，她愤怒，愤怒于楚振杀了她治疗过的病人，可她却只能愤怒地捏碎一个茶杯，以疼痛来麻痹心痛。
在楚神通眼里，她是个可以送出去、卖出去，从而为楚家带来荣耀的宝物，她只能把悲凉和愤怒藏在心里。
有一双手穿过雨帘，拿着布条，要为楚怀儿包扎伤口。
手指触碰到她掌心的瞬间，楚怀儿忽然触电般缩回右手，“杜决，你最好不要沾到我的血，会伤到你的。”
已经晚了。
杜决从一开始，便看到了楚怀儿右手的伤痕，那时他还在跟陶洪纠缠，无暇他顾，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他早已忘了楚怀儿那微小的伤口，直到她在雨中伸开双臂，仰面朝天，杜决才忽然发现她右手已经发白的伤口。
指尖只沾到一滴渗出的血，杜决便感到一阵灼烧般的刺痛，他指尖的雨，竟被烫得化成一缕青烟！
——通灵体的血能够克制亡灵，甚至能大规模地灭杀亡灵！
“我签血契时，刻意压制了血中的杀意，所以你才没感到异常。”
楚怀儿望着下坠的雨水，缓缓道：“而那张烈火符，就是用我的血炼制而成，能把亡灵烧得渣都不剩。当然，我给你的烈火符，是经过圣域真一大师亲自改造的，只有碰到魔灵体才会烧起来，不过只能烧一会儿。”
“当时，你被我骗得屁滚尿流，以为那火不烧死你，就不会罢休，这才跟我签了血契……”
大小姐，你特么还真是个火坑啊！
杜决纠结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布条，犹豫是递过去，给楚怀儿包扎伤口好呢？还是直接抽过去，给楚怀儿多抽几条伤口好呢？
他更倾向于后者。
哪知道楚怀儿大大方方地，在杜决抽她之前，优雅地偷走了那截布条，哼着口哨就包扎起了她的伤口，“天道十八年，圣城发生了亡灵暴动，规模之大，连圣城都差点化为灰烬。最后，圣域的圣主用九十九个通灵体的血、九个魔灵体的血，布下一座大阵，这才止住了暴动。”
杜决看她故作轻松的脸色，颤声问道：“那九十九个通灵体，和那九个魔灵体，最后怎么样了？”
“通灵体当然是死了，因为是抽干鲜血而死，据说死得非常凄惨，几乎只剩一层皮包骨头！”
隔着一层雨，楚怀儿直直地望向杜决，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下一次亡灵暴动会在何时，但我知道，通灵体从来不得好死。”
直到很久以后，杜决才知道，通灵体几乎活不过三十岁，是真的不得好死。
因为亡灵暴动，从来都是三十年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