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坚守睢阳的刘武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也保住了大汉江山。事后,景帝论功行赏,给了刘武两项特别的嘉奖:一是把刘武的待遇提高到和自己并肩的地步——允许他使用天子旌旗;二是把刘武的保卫提高到和自己等同的地步——拨给他战车一千辆,骑兵一万人,用作私人警卫。
对此,自恃劳苦功高的刘武没有半点谦让之意,不但全盘接下了景帝的赏赐,而且还做了两件“时不我待”的事。
第一件事:刘武斥巨资修建了一座大花园,美其名曰兔园(又称梁园),专门供自己享乐。据说,园内亭台轩榭气势辉煌,池塘水溪相映成趣,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奇珍异品目不暇接,美酒佳人数不胜数……刘武有时一整天泡在其中,乐在其中,醉在其中,不知今夕是何夕。
第二件事:刘武开始不满足于只当个梁王,他的欲望开始膨胀,对权力达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为此,他专门拉拢一些名人异士,如公孙诡、羊胜、邹阳、枚乘、严忌、司马相如等,表面上是求学、解惑、授道,实际上是问计、密谋……刘武通过人才战术进一步壮大了自己的势力。
正在这时,从长安传来了景帝废除太子刘荣的消息。刘武马上召集自己智囊团中最重要的“双子星座”——公孙诡和羊胜——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皇上这步弃棋筋(指废太子)实在让人看不懂啊。”刘武故作玄虚。
“棋之精髓,高者在腹。皇上弃一子,乃是一招苦肉计,是为了全盘着想。”公孙诡道。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皇上这一招苦肉计未免太苦了……”刘武说。
“苦乎哉,不苦也。”羊胜接着道,“棋筋既然可弃,那就说明这不是真正的棋筋,而是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废太子刘荣正是这鸡肋也。”
“哦,如此说来这真正的棋筋又在哪呢?”刘武问。
公孙诡和羊胜闻言笑而不答,直勾勾地看着刘武。刘武低头朝自己看了看,并无衣冠不整,心中很是纳闷,不解地问:“你们两个这是在看什么?”
“我们在看棋筋呀。”两人笑道。
“棋筋在哪?”刘武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公孙诡和羊胜两人异口同声道。
“啊……”刘武睁大了双眼,轻叹道:“我何德何能,你们却把我比作棋筋?”
“我看大王比棋筋绰绰有余。您有平定七国叛乱之功,这关系到江山社稷,国家命脉。您还拥有天下独一无二的绝世王牌……”眼看两人没完没了地说着这些晦涩之词,刘武直接打断道:“行,行,你们就别打哑谜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想让我去竞聘太子一职。直说就是,干吗这么拐弯抹角的?”
就这样,刘武被说服后,马上进京拜谒窦太后,然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窦太后一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小儿子的请求。
梁王刘武进京,景帝自然也很高兴,专门为他举行了夜宴。参加宴会的都是刘氏宗族的嫡系亲人,因此气氛十分融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窦太后握着景帝的手,说了这样一句话:“商人亲其所当亲,所以传位于其弟。周人尊其所当尊,所以传位于其弟。我百年之后,梁王就托付给你了。”
面对窦太后这一出“夜宴托孤”,景帝显然毫无思想准备。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立刻跪于座席下,承诺道:“儿臣谨遵母命,千秋之后定当传位于弟弟。”
窦太后一听,甚是高兴,心里暗想:“如果我所生的两个儿子都能当上皇帝,那也是千古美谈……”
“万万不可。”一句坚定冷漠的声音,把窦太后唤回了现实。她抬起头来,见自己的内侄窦婴端起一杯酒走到景帝面前,喃喃地说道。
“陛下喝高了,说醉话了,陛下的天下是高祖传下来的天下,是大汉王朝的天下。帝位传给皇子是祖制,不能更改,陛下怎么可以传位给梁王呢?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虽然有口无心,但说错话了,还是该罚一杯啊。”
景帝本来就是碍于窦太后的颜面,才许下了立位于弟的誓言,正懊恼于说错的话如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看到窦婴主动帮自己解了围,便顺势头一扬,喝干了杯中酒,自嘲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该罚该罚,哈哈……”
窦婴一搅局,窦太后很生气。她强坐了一会儿,便来了个拂袖而去。这段插曲一闹,在场之人都感到尴尬,这场夜宴便不欢而散了。
窦婴平日本来就嫌自己官卑位微,此时知道得罪了姑母,在朝中再无立足之地,于是以“身体有恙”为由主动辞职,告老回乡去了。对此,窦太后仍不解恨,她将窦婴开除祖籍,并令他永不得上朝。
虽然景帝在夜宴上许下的传位于弟的诺言被认定为了是酒后戏言,但刘武既然这么有恃无恐而来,直奔太子宝座,就肯定不是一时心血来潮。除了拥有护国之功,他还握着窦太后这张王牌。因此,尽管不识时务的窦婴出现,让窦太后直接“逼宫”的计划提前流产了,但君无戏言,既然景帝在夜宴上说了传位于弟的话,就不是一杯酒能遮挡过去的。
为此,景帝想出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他含糊地对刘武说道:“皇弟啊,朕很想立你为太子,但皇储关系到国家之根本,不是朕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还得召开立储大会,征得朝中众臣的同意才行啊!”
景帝的忽悠功夫也是一流的。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用时间来拖垮刘武。
刘武等啊等啊,一晃来京城的法定朝见日期就要满了,还未见景帝有开会之意。明白过来的刘武马上跑到窦太后那里哭诉。
窦太后还在为上次夜宴的事耿耿于怀。她给刘武打气道:“皇儿啊,这立太子一事,你阿哥不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你就赖在这里不回封国,看他能把你怎么样。”
刘武有了窦太后这个坚强的后盾,胆子大了,信心足了。于是,他决定赖在京城长住下来,不走了。
景帝本来以为等刘武回了封国,自己随口而出的承诺便可以不了了之了,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他低估了刘武脸皮的厚度。有太后在背后撑腰,他又不好治刘武的罪,于是只好召开立储大会,利用众臣之口,彻底推翻自己的酒后戏言。
就在景帝与刘武周旋时,王娡也没有闲着。自从刘武横空出世后,她才知道相对于不堪一击的栗妃,刘武才是真正强劲的对手。
为了战胜刘武,王娡效仿当年的吕后,带着儿子刘彻一一拜访了朝中重臣。因为周亚夫在七国叛乱中立下了赫赫战功,此时已位居丞相一职,所以王娡便从他开始,先后拜访了御史大夫袁盎、建陵侯卫绾、弓高侯韩颓当、谏议大夫张羽、中郎将灌夫,等等。
这些朝中重臣都是正义之人,他们中有的人虽然对王娡并无好感,但对景帝传位于弟之事却都持反对意见。汉朝的规矩是父传子,哪有兄传弟的?
果然,在立储大会上,以袁盎为首的“众臣评审团”以于情不合、于理不通、于法不符三点理由,一致反对立刘武为储君。
这正是景帝想要的结果。看着激动的众臣,他心中暗喜。最后,景帝无奈地长叹一声,淡淡地说道:“看来我只能听大伙的了。”
但是,这可不是窦太后想要的结果。她怒气冲冲地说道:“凭什么叫我听大伙的?”
窦太后对这次立储大会的结论不服,要求重新来过。对此,颇具政治智慧的景帝没有直接和太后对着干,而是派袁盎等大臣代为出战。
“我想立梁孝王刘武为储君,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干涉我刘家的家事!”辩论赛刚一开始,窦太后就开门见山,直接给群臣施压。
窦太后毕竟是堂堂一国之母,连景帝都要对她敬重三分。此时见窦太后不怒自威,众人都被震慑住了,原本精心准备的说辞都打了水漂。大臣们个个怔在那里,哆嗦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袁盎挺身而出,傲然道:“按照太后的意思,如果梁王他日百年之后,又该由谁来继承大统呢?”
“这个,当然……当然是再传回给景帝的儿子了。”窦太后显然被将了一军。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袁盎不紧不慢地往下说,“春秋时期宋国的君王宋宣公,曾说过一句话:‘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之通义也。’他死后就把王位传给了自己弟弟。后来,他弟弟宋穆公临死时,同样不按朝中规矩出牌,又把王位传给了哥哥的儿子,同时把自己的儿子调到郑国去当侯爷。放着王爷不当当侯爷,宋穆公的儿子觉得受了委屈,他说‘父死子继,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于是杀死了宋宣公的儿子。从此,宋国五代陷入了腥风血雨的权力内斗之中。”
这个故事本身很有料,很曲折,讲故事的袁盎又是巧舌如簧之人,所以令故事听上去更加跌宕起伏,精彩动人。
窦太后原本不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她数十载风雨人生路,哪一段经历不是故事,哪一个片断不是故事呢?然而,当听完袁盎的故事后,她愣住了,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她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袁盎的话触痛了她心底最薄弱的地方。她爱儿子更爱江山,为了大汉王朝的万世江山,她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立储这条路上一意孤行,做出千夫所指的事来。
沉默是对袁盎所讲故事最好的认可。随后,窦太后下令赏赐袁盎等人百两黄金,同时,她对刘武下了“逐客令”,让他赶紧回自己的封国好生待着。从此,窦太后绝口不提立梁孝王刘武为储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