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金銮殿外的那名礼部官员突然再次高声喊道:“枢密院枢密使狄将军遣其枢密副使、宣徽南院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董将军归都述职。”
怒容转为狂喜,仁宗立时喜笑颜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快宣!”
孙桼拧皱着自己的扫帚眉,心中对于这位枢密副使很不满意,早不来晚不来,偏在他的事情尚未完结之时到来:“万岁,那她……”
“一旁候着!”仁宗满心不耐烦。
数月前,广西广源州人侬智高起兵反宋,自称仁惠皇帝,招兵买马,攻城略地,一直打到了广东。仁宗十分恐慌,几次派兵征讨,均损兵折将,大败而归。一时间,举国骚动,满朝文武惶然无措。
危难之际,他接受宰相的建议,亲自在垂拱殿设宴为狄董两位将军饯行,派遣自己信任的这两员虎将同去征讨镇压。现在董将军先行归来,定是带回了好消息。连日来忧心广东战事,吃不好睡不香的,心情极其不佳。好不容易狄将军遣董将军回京,必定带回了好消息,此时他哪还顾得上管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下跪女子听着,”仁宗对殿阶下面的那个女人深恶痛绝,仿佛就连叫出她的名字,对他来说,都是玷污了清白的嘴。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顿觉无限得意,远远地指着恩慧的鼻子叫嚣着:“你可知晓,朕的董将军,原就是你董家堡中人士。你与之相比,云泥之差何止一片天地。今日算你三生有幸,朕就让你在临死之前见识一下,看看何为忠良,哪个是祸患。朕要让你知道,纵然奸佞横行,幸有朗朗乾坤,天意神明。”
遭受重大打击的恩慧,耳朵几近失聪,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直到几个她熟悉的词语在思绪最混沌的那一刻,钻入耳中。
董大将军……董家堡人……
就像一朵已经濒临枯萎的小花突然被人灌溉了清水,恩慧的双眸瞬间从死灰恢复清亮。
董大将军?董家堡人?
那么这个人,能否是她的旧识?
难道他是……难道他可能会是……
欣喜的情绪融入血液,她的呼吸停了,激动让她又一次全身颤抖,忘记了颈上那凛冽的刀刃,也忘记了她正身处炼狱之中。胸口剧烈地跳动着,她急切地向殿外张望,伴随着她的动作,脖颈上锐利的刀刃已经划破她细腻的肌肤,一滴又一滴鲜红的血,缓缓地滑下刀尖,落在青砖地面上,格外醒目。她亦是全然不顾。
莫非,在惶恐无助的噩梦深渊之中,竟然也会出现如此惊喜的情境吗?
众人目光齐聚之处,一个年轻男子徐步而入。一袭朱色的武官朝服,将其伟岸的身躯衬托得完美无缺。方正阳刚的俊脸,沉稳强健的男性魅力,震慑得殿内鸦雀无声。他步履徐缓、气度沉稳、冷若冰山、静如深海。顾盼之际,极有威势,眉目间不怒而威,天人般大气磅礴、英风飒爽。
真正的大英雄,不需要渲染,不需要造势,不需要烘托。他只要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就足以压倒一切,任何人都不敢逼视。这样的大英雄,即便身处千万人当中,仍是可以一眼认出。
仁宗欣慰地微笑。不愧是我巍巍中华的顶尖人才,世间人所谓的大英雄真英雄,应该就不过如此了。
这个威风凛凛、宛如战神的男人在大殿上站定,肩背直挺宛如百年苍松翠柏,顶天立地。
他正要上前大礼参拜,却被仁宗制止,这位大宋皇帝言语中带着欲知晓战况的迫不及待:“董将军,先不必拘礼,马上向朕汇报一下广东战事如何?”
董将军不慌不忙,礼数周到的再度拱手,姿态恒稳,恍如一株劲风不移的大树。
“启禀圣上,狄将军筛选精锐部队三万七千多人南下,到广东后,即大刀阔斧整肃军纪,使军威大振。我军从桂州开往宾州驻下,始行疑兵之计,按兵不动,令侬智高以为我“休军”,懈怠不备。狄将军遂将军队分为先、中、后三军,亲自率军火速出击,冒大风雨,夜度天险,一举夺回数关,占取了有利地形。最终在归仁铺与侬智高决一雌雄。
在其后的正面进攻中,狄将军执掌战旗,率领骑兵,分左右两翼,绕道其后,前后夹攻,一战而胜。侬智高的麻痹轻敌酿成了归仁铺之败,其军被斩首二千二百余众,官属死者近六十人,另有五百余人被俘。狄将军现已按兵入邕州,砍下黄师宓等侬军首领的头颅,悬于州城,并将五千三百四十一具尸体筑京观于邕城北隅。他命臣回京述职,听候圣上的旨意。”
他泰然自若地汇报着,凡是功劳全都不动声色地记在狄将军名下,对于自己,则是只字不提。
仁宗早已是龙颜大悦,听完董将军的详尽汇报,更是开怀大笑:“好好好,董爱卿,你真是劳苦功高啊!”
董将军神色自若,拱手低头,意态平和,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军大胜,全仰仗狄将军统领有方、指挥得当,为臣不过是遵命行事,岂敢奢谈功劳。”
仁宗呵呵一笑,神态轻松。胜利了就好,最起码以后日夜皆可睡得安稳了,他可不会在意封赏一个还是两个:“董将军不必过谦,狄卿家功高盖世,董将军亦是不负朕托啊!”
满朝文武连忙堆上了春风满面的笑容,适时接话。
“董将军不辱使命,可喜可贺。”
“恭喜圣上!”
“贺喜圣上!”
“董将军功高盖世,定当重重封赏啊!”
“应该封赏!”
“定当封赏!”
处在众星捧月中的董将军,面无表情,黑瞳波澜不兴,他低眉垂眼,对于文武百官适时的马屁式追捧,视而不见,丝毫不为所动。
“好!”仁宗兴致正浓,便欲随众卿愿望行事:“董将军上前听封。朕……”
董将军却在此时毕恭毕敬地打断他,眉眼垂敛,恭敬却坚定地说道:“万岁,臣深受皇恩,理当为国为君尽忠职守,实在不敢当陛下之赞。现如今,臣先狄将军一步归来,只有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