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用心思索半晌,确实想明白了很多事。
杨家在他父母双亡之后予以收留,不仅供他免费吃住了三年,陪同大少爷杨烈赶考打酱油之时,还捎带考取了一个秀才功名,如今连家产都一并赠还,杨宏这个娘舅已是仁至义尽。于情于理,张雨都没有理由继续呆在杨家。
至于遇袭一事,张雨也看得开了。行凶者的动机,无外乎两种:一是谋财害命,二是杀人灭口。
杨家家大业大,自家百十来两银子的那点微薄家产,还及不上杨家大少爷杨烈一个月的零用花销。人家根本就看不上眼,早在三年之前便已过到了张雨名下,有什么好谋的?
于是乎,只有杀人灭口这一种可能。为什么要杀人灭口?当然是因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像杨家这种殷富大户人家,除了谋夺家产,无非是闺闱丑闻,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杨烈与杨照名为兄弟,却因嫡长庶次,命运天差地别,兄弟感情看似和睦,实则寡淡如水。杨家上下与街坊邻里一致公认,杨照无论为人、品行与能力,都远胜其兄杨烈,但他真如平素看起来的那般勤勉温厚么?只怕未必。
连杨宏都亲口承认,对杨烈从小过于惯纵宠溺。杨烈也算不负厚望,扯了读书当做遮羞布,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张雨冷静分析,杨烈反而嫌疑极小。
杨烈是杨家的嫡长子,承继家业被视为天经地义,偌大的家产迟早是他的,根本不需要为此动什么歪脑筋。
杨烈不缺钱,也从来不缺女人。早已娶有正妻陈氏不说,还有好几个样貌不差的通房侍婢。其时仆役、侍婢的地位十分低下,杨家仆婢众多,只要有那个兴致与心气,他想祸害谁都不是问题。何况这货隔三差五的在外花天酒地,时常流连于风月场所数日不归,若说他什么都没干,你信么?
事发地点就在书房,杨照尊奉父命打理家业之后,几乎再未涉足此地,实际上已为杨烈专用。若是杨烈与人合谋下手,选在什么地方不好?难道是嫌没人怀疑么?反倒是真凶出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目的,嫁祸于他的可能性居多。
张雨完全可以认定,无论是谋夺家产,还是闺闱丑闻,杨家三夫人李氏非但脱不了干系,而且必定是当事人之一。
李氏年仅三十余岁,身段妖娆,姿容艳丽。虽已徐娘半老,依然颇具风韵。杨老爷垂垂老矣,行将就木,想必有心无力。李氏正是女人一生之中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加之余生堪忧,既需要解决欲求、排遣寂寞,更需要贪揽钱财、赖以傍身。
凭心而论,张雨很不愿意去怀疑杨照,可偏偏所有的疑点都是指向杨照。从情感、欲望到利益,杨照与李氏的诉求全然契合。
比较而言,命运对于杨照是不公平的。只因杨照妾室所出的庶子,将来在父亲杨宏百年之后,说句难听的话,连要求分家的资格都没有。要么依附在嫡子门下生存,要么嫡子迫于舆论压力,多少打发他一点钱财田地,任其另谋生路。
杨照年方二十有三,也正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然也有两个通房侍婢,但不知为何,至今尚未正式娶妻。
杨宏授权李氏掌家理财,命杨照相助打理,已有数年。久而久之,二人难免相互暗生情愫,勾搭成奸,丝毫不足为奇。尔后若为谋夺家产,两相勾结监守自盗,实在太方便了!
李氏与杨照虽无血缘,毕竟有母子名分。一旦传扬出去,无疑是一桩天大的**丑事,杨家不仅是祖上蒙羞,此后几辈人都休想抬得起头来。
张雨绝非自甘卑贱,事实上他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对于一个殷富大户的家族声誉来说,他区区一条小命又算得了什么?杨宏肯定有所察觉,但他已到风烛残年,与维护家族声誉相比,真相显然不再重要。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突然那么着急的让张雨走人!
张雨与其说是大难不死,还不如说他是漏网之鱼。
想及于此,登时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人家既是做得了初一,当然也不怕再做十五。若说之前还是厚着脸皮在杨家蹭吃蹭住,杨宏赠还的几个家产等于是用性命换来的,如今更是拎着脑袋在玩命啊!
****曾有一句名言: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对敌人的反击,同样必须建立在足够的实力基础之上。只要人在,一切皆有可能。
正如杨照所言,张雨即便知悉真相,眼下也是什么都做不了。至于生财之道,正所谓人不死,粮不绝。前世网文中因窃诗而一举成名者,多不胜数。在张雨看来,这与杨家的龌蹉家事一样狗血。可卖不了菜谱,莫非还去卖身不成?狗血也好,恶心也罢,万一真是逼到了那个份上,卖诗卖词卖文章,什么不能卖?
一经想通,顿感释然。
张雨与王跃订有十日之约,若说对他不抱任何希望,绝对是假的。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搬回老家居住,那是确定无疑。修葺老宅需耗时日,本身就是个很好的借口。张雨压根儿不相信,在杨家多呆上几天,能让他再度把性命都搭上!
话是这么说,接下来在杨家的这几天里,可以混吃,但不能等死。
次日吃过早饭,张雨心已放开,照例闲适无事。出去走一走,总比窝在杨家要舒心惬意。下意识的走到那片河滩,却没能见到王跃。
这位大叔有些神神道道的,出现得突兀,不来也正常。小心无大错,那十几两银子还是暂时不动的好。百无聊赖的捱到天色将近饭时,像往常一样回了杨家。
从前的张雨或是自卑,或是识趣,除非逢年过节之时杨宏特地嘱咐,平日都是自觉与杨家诸多仆婢共进饭食。
草草吃过午饭,准备回书房看一看书,借以消磨时间。途径回廊的时候,又见到了十分眼熟的一幕:李氏与杨家大少爷杨烈。
杨烈样貌尚算英俊,只是脸色苍白,两眼无神,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由此可见,“以文会友”与“游学散心”是两件多么费神又费钱的苦差。这货消失已近十日,待到囊中空空,便是归家“读书”之时。
只见李氏将一张银票递与杨烈,板着脸道:“大少爷,老爷命我掌家理财是不假,但我不是取之不竭的聚宝盆。大少爷既怕老爷责骂,就应厉行节俭。”
如今杨家还没轮到杨烈做主,日常开销都是在家中账房支用。若是每月支用太过离谱,不仅必遭杨宏一通痛骂,而且下月还会严令账房勒紧杨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无奈杨烈大手大脚花销惯了,节流是万万不可能,那就只好开源。李氏手握杨家钱财大权,杨烈不来找她打秋风,还能去找谁?李氏想来也是被扰得烦了,据说一开始还给杨烈留余几分脸面,到得后来则是毫不避忌的没了什么好脸色。
此事在杨家早已不是秘密,可谓众所周知。不然的话,张雨怎么会看着那么眼熟呢?
李氏递与杨烈的银票折得方正,也看不出面额多少。杨烈接过揣入袖囊,脸色讪讪的道:“谢过姨娘了。”
李氏冷冷道:“杨家这份家业,说到底终究是你杨大少爷的。谢倒不必,多长点心就好!”
李氏拂袖而去之后,张雨与杨烈打了个招呼:“表兄回来了?”
“阿雨?”杨烈显然心情不佳,皱眉道:“你还没死么?在此作甚?没事滚一边去!”
换作从前的张雨,只会强忍屈辱,无声离去。
但是,今天不同了。
张雨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骤然上前揪住杨烈的衣襟,猛地一拳砸了过去!这还不算,紧接着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又在腰腹间狠狠补上了几脚!
尔后蹲下身来,笑眯眯的问道:“表兄,感觉可还爽利?”
杨烈稀里糊涂的挨了一顿臭揍,疼得像虾米一样弓缩在地,兀自懵懵懂懂。满脸惊惧的盯着张雨看了片刻,扯起嗓子杀猪一般的嚎叫道:“来人!来人啊!……杀人啦!阿雨疯了!”